散文:打糍粑

散文:打糍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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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糍粑

 

七十年代末期的县城还是相当贫穷的。我几乎每月只能吃一次肉。那是计划供应的年代。父母只能用节俭之后的食品站的肉票才能买到。一家人看着篮子里的仅仅只有一斤的猪肉,都不知道该怎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去合理的分配。孩子的身体是要保证的。母亲摸着我的额头说,其它的就炒白菜吧。外婆将肥得象一块年糕的猪肉切成两半,一半剁成丸子给我煮白菜汤,另一半就切成薄薄的肉片炒莲花白了。

这是我一个月里最为幸福的时光,也是一家人最为幸福的时光。这样的好日子大约会持续一个礼拜。莲花白炒肉被放进一只青土烧制的陶罐里。我看见外婆每次吃饭前都要用瓷勺从里面挖一小勺放进锅里炒热。其实到后来陶罐里剩下的白菜远远多于肥肉了。有一次我问外婆,我都没有看见她从陶罐里舀出肉来,全是卷缩的、象枯萎的芙蓉花的老白菜。她似乎很满足地说,有点油气就不错了。

这一年的中秋节下着小雨。我虽然年龄尚小,但已经知道这一天是过节,过节是有好东西吃的。一大早我从被窝里钻出来,就跑向厨房问外婆有什么好吃的。外婆在灶台旁切萝卜丝,不时地往炉膛里加炭。我看见家里那口厚重的黑铁锅冒着热气,被结实的皂桷树制成的锅盖严严实实地捂着。我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趁外婆不注意,就用铁丝去钩锅盖的把手。结果没有成功,锅盖实在太沉,我无法将它移动。外婆发现了,夺去我手中的铁丝,告诉我锅里烧的水,父亲买糯米去了,晚上打糍粑。

爸爸能买到糯米吗?我有些担心。在这样经济短缺的年代,我经常看见大人们抱着希望却空手而归的情景。

今天可能不好买哟。外婆的话语里也有担心的成份。

我还没有见过糍粑是什么模样,但从外婆的表情判断应该是非常好吃的东西,因为她在告诉我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渴望的火花。我跑向客厅,站在门口向外张望。我盼望石阶上出现父亲的身影。他应该提着买菜的竹篮,里面放着外婆所说的糯米,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我甚至还看见他从提篮里拿出一根油条,是顺路捎给我的。油条也是我非常喜欢的食品。我觉得它不仅外观金黄厚实,而且香脆可口。每次我舍不得吃得太快,都要在每一个吞咽动作完成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才慢慢地咬下一口。

父亲没有及时地出现在院子里。外面飘着细雨。三合土铺就的路面被走过的人带来了许多泥泞。池塘里静悄悄的,那些平时里游来游去的鱼儿现在不知躲去哪里了。池中的假山因雨水长久的冲刷而露出黛黑的颜色,加之泛着淡绿光辉的水面,整个池塘象白雪石先生笔下的漓江,迷离、朦胧。梧桐和芙蓉不时飘落几片树叶。农历八月的风开始转凉,拂在脸上有种亲切的感觉。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但喜爱这样的景致。我觉得它与我性情中某种天生的东西非常契合。当我后来历经少年、青年、中年的人生阶段,这种迷离凄美的审美观念始终没有离我而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没有令家里人失望。一只白色的纱布口袋里装着糯米。父亲把它倒进木盆。糯米晶莹圆润,但实在少得可怜。我怀疑它也许还无法装满我漱口的搪瓷杯。我有点失望。外婆看出我的心思。有总比没有强嘛。她说,有的人家还买不到呢,你爸爸算能干啦。我想了想也就高兴起来。

父亲没来得及吃午饭,就去厨房淘米。然后他在锅里放上蒸格,上面铺了一层纱布,把洗干净的糯米均匀地撒在纱布上,一层又一层。当他重新把锅盖捂严实,外婆已经把平时捶姜蒜的石臼洗净晾在屋外了。我看着父亲往炉膛里添加煤块,熊熊的炉火印红了他半边幸福的脸膛。他居然忘记了饥饿。他一定象我一样热切地盼望着吃上糍粑吧。

锅里的糯米似乎特别的顽固。外婆已经三次起身揭开锅盖,用筷子插进去辨别是否蒸熟。每次我都看见她憋着嘴。她不得不重新坐下来继续在炉膛口扇着扇子。我觉得时间无比的漫长。下雨天让我哪儿都去不了。我从房前走到阳台,东张西望地深吸一口雨里的空气,又从阳台重新回到外婆身边。我变得无所事事焦急万分,象母亲所在的医院里候在门口等待孩子出生的那些男人。我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等待因为心中的急切而变得漫长。下雨天黑得比较早。我看见天空的乌云越积越厚。我知道还有更大的雨将要倾泻而下。糯米终于蒸好了,它热气腾腾的被父亲托在手中,然后放进石臼。石臼放在一根板凳的中央。我和父亲分坐两边。我现在要帮助父亲捣糍粑了。

我用幼小的手撑住石臼的边沿。父亲高挽衣袖,手执一只擀面杖,象捣中药一样把糯米捣起来。粘稠的糯米很快被捶烂,拉出高高的弧线。我闻到一股浓浓的米香。外婆在厨房沙沙地抄芝麻。芝麻和糯米的香味缠绕在一起,弥漫着整个屋子。我和父亲汗流浃背。我觉得手都已经软了。但父亲说还要捣,捣得越细吃起来越香。我听了之后干得更加起劲。

天黑的时候糍粑已经被摆上了餐桌。我还在厨房洗手,有人来敲门。我听到是楼上周叔叔的说话声。他是我父亲的领导。他站在客厅里和父亲说了几句话。我看见父亲最后把装有糍粑和芝麻的盘子递给他。他居然接过去走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父亲一脸的无奈。母亲从里屋出来询问父亲。父亲说,他家的娃娃想吃糍粑,今天没有买到,说来借,我就给他了。母亲听后咕隆了一句,无可奈何地回到屋里去了。

我着急万分。我觉得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我伤心地拉着外婆的衣角。我看见外婆同样失望的目光。于是我知道我将失去什么。我冲到门口,向那个夺走我糍粑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2006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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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听友60073319

    讲得太棒了,要多多的更新哦

  • 听友76393669

    声音依旧张弛有度

  • 听友62752288

    矮油,好喜欢你的声音??

  • 听友74678348

    突然就喜欢上了你的电台习惯了每日一听

  • 听友75599821

    声线好听!

  • 听友76505709

    太棒了加油

  • 听友74786606

    粉你一万年!

  • 听友62478390

    声音好听

  • Alice_hanG

    期待更美的文字,会一直聆听你的声音,陪我们一起过这繁华,冷漠的生活

  • 听友76691020

    很现实…好多人特别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