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栀子花

散文: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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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

 

卢小可喜欢栀子花,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但大家知道归知道,并没有把这当成回事。卢小可的父亲是一个终日把背驼得很沉的老头。卢老头是地主的后代,禀承了大多数剥削阶级的聪明和精打细算,在八十年代初期许多人对经济、生意这些词汇都陌生的时候,他已经懂得如何偷偷地去山里贩卖木材。他是院子里第一个购买家用电器的人。我记得那是一台尚不能脱水的洗衣机。我被母亲带着和院子里的许多人前去参观。大家都发出惊叹的叫声,对卢家拥有如此先进的玩意儿羡慕不已。卢小可当时就在旁边,露出傻傻的微笑,但从她脸上丝毫看不出些许自豪,因为她至今也未能得到老头子的允许,连碰一下这机器的资格都没有。

卢老头两儿一女,两个儿子都非常聪明,先后大学毕业分配在成都,唯独这当姐的却是傻瓜一个。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卢小可不是全傻,只是反应迟钝,思维缓慢。其病因也出在卢老头身上。顽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让卢母被逼无奈,怀胎数月吞下不尽其数的堕胎药,结果未打下来,却落得个自食其果的下场。

在我们这帮小伙伴当中,卢小可是年龄最大的,却常常成为我们捉弄的对象。夏天的夜晚,我们聚集在一起捉迷藏。我们都愿意成为藏匿者,把卢小可指定为”猫咪”。我们躲在草丛、万年青或梧桐树的暗影里,当她快要发现我们的时候就跳出来吓她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向”猫桩”,待她还未回过神,我们已经胜利了。每每这时她都有些不情愿,总希望自己能当一回”老鼠”。有时候我们也满足她。但她的确太笨了,藏匿的地方立马被识破,我们也没有办法。无聊的时候我们会玩一些扔草棵之类的游戏。从泥土里揪一棵草往天上一扔,看看最终砸在谁的头上。伙伴们都知道躲闪,而卢小可不会,木衲地看着大家一轰而散。因此,她常常被砸得一头土块,脸颊和衬衫搞得跟摔了跤似的。回到家里,楼上楼下的我们都能听见她父亲揍她时的吼声。

我母亲种了几盆栀子花,就放在水池的栏杆上。卢小可没事的时候经常来看它们。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喜欢栀子花。其实我也是喜欢栀子花的,它的洁白和清香令人陶醉。我母亲种上之后也没怎么管,浇水施肥之类的事儿全由我操办。后来,卢小可也加入进来。夏天阳光强烈的时候,我们抬着沉重的花盆到背阴的地方,直到太阳落山地表降温之后,才给它们浇水。有一段时间我们天天如此,遇上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又给搬进屋里。在我们的照料下它们长势良好。记得有一年它们绽放了上百朵的花,整个院子都迷漫了香味。大人们路过的时候忍不住低下头看一看,闻一闻,赞美几句。我和卢小可心里特别高兴。

当我们听说成都有一种茉莉花茶的时候,我们就打算用栀子花泡茶来喝。我们偷偷地摘下快要枯萎的花朵,晒上几天,和茶叶一同扔进杯中,用开水浸泡。小伙伴们都来了,争先恐后地品尝这自制的栀子花茶。卢小可站在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大家的评说。因为这主意是她想出来的。她希望得到一致的赞许。结果大伙儿喝了之后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跟普通的茶水差不了多少。大家失望地走开了。为此,卢小可伤心了好一阵子。

卢小可读到初中就再也没法继续下去。成绩一塌糊涂,弄得她父亲经常往学校里跑,接受班主任的再教育。卢小可辍学之后留在家中干家务活。我们经常看见她腰系围裙,跑上跑下的矮矮的身影。上学或放学之际碰上她买菜或倒垃圾,我们都会招呼她一声。这时候她也会停下脚步,向我们傻傻地笑笑,目送我们走远。有时我们心情不好,就吼上她一句,”还不快回去,你爸捶死你”。她听见后惊慌失措地往家里赶。

但她很会做细致活,比如补衣订扣,剖杀鸡鸭鱼,甚至打针输液,都是她的拿手好戏。我母亲调到防疫站门诊部后,她常常到那里去听病人聊天,看护士们忙碌。后来我母亲就教她怎样测体温,量血压,怎样打针输液。没多久她真的就学会了。只是手脚不太麻利。她父亲证实这一消息后,通过关系在卫校弄了张文凭,她于是就在防疫站门诊部当了临时工。

直到我们长大后的某一天,当初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谈论往事的时候,大家还为卢小可是不是真傻这一问题发生争论。她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对事情认真仔细和执着的风范,却是我们很多人所不及的。按理说一个脑子里出了问题的人是分不清是非曲直善恶好坏的,对谈婚论嫁之类的人之常情的事也是无动于衷的。但卢小可是例外。在许多事情上她都逆来顺受,唯独在婚姻的问题上,她对其父母的意愿最终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态度。

大家都知道没人会娶她。谁愿意和一个傻大姐长期生活在一起呢?但是有一天,人们突然看见一个男人在她家出现,和她进进出出。小伙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大家暗地里都在替她高兴,毕竟是邻里,人们还是希望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有个好的归宿。没过多久他们就结了婚。那段时间也许是卢小可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小俩口经常手牵手逛街买菜。卢小可脸上木衲的成份也少了许多。

但是好景不长。有好几天我们都没看见卢小可和她那叫不出名字的丈夫了。有人闲聊中询问卢老头。老头子一言不发,有些难以启齿的意思。后来还是卢母透露了消息——跑了,两口子一起跑了,偷了家里三仟块钱,搞不清跑到那儿去了。卢母叹了口气,接着说:唉! 管它呢,眼不见心不烦,滚得越远越好。

人们都是一惊。这女人还能做出这等事来,又都怀疑是那小伙子的唆使。大家想来想去,感叹这世间之事真是难以预料。

我们从此也就再没见到她。

 2001年5月18日,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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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落墨成笔一纸诗

    多谢了

  • 1357051qqgg

    相似的童年,真实。主播的声音也好有磁性。

  • 0_kgsuqd

    大家都在听啊

  • 听友73481353

    这几回说的太少了

  • 听友76479403

    Duang

  • 听友72558978

    主播你说得好

  • 听友67861732

    你的声音真好听。我支持你。照片给我看看啊。

  • 听友76302021

    听完的都是好孩子

  • 听友76309087

    不错不错

  • 听友74616655

    讲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