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蚂蚁

蚂蚁

我家屋檐下的石缝里住着一窝蚂蚁，这是我在秋天的一个无聊的下午发现的。蚂蚁在我童年最初的时光里，是我最为喜爱、非常重要的小伙伴。大约在我四岁或者五岁的时候，我家从育江河畔搬到院子不久，我还是一个相对来说不得不选择孤僻、独来独往的孩子。我认识的伙伴少得可怜，还没有建立自己幼小的交际圈子。除了隔壁的罗三娃和杨二妹，我的朋友们就只剩下院子里的几棵树、几堆草丛和偶尔光顾此地的三两只麻雀。而罗三娃和杨二妹又是不常出门的。他们分别有自己的兄弟姊妹，也就是说有自己天生的令人羡慕的圈子。我就只能经常在院子里独自转悠，实在寂寞得不行了才鼓起勇气去敲他们的门。而结果往往不太理想。他们能陪我和不能陪我的比例几乎一半一半，所以院子里的大人们可以经常看到我独自出没在树荫下或者花丛中的身影。

这是秋天已经很深的一个下午。天气有些转凉。天空还算晴朗，飘着那么几片含混不清的云朵。但已经不能用秋高气爽来形容。大人们都在午睡。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丝风都没有。我独坐在家门口冰凉的石阶上，注视着不远处两只麻雀在翻动着地上的落叶。院子里多少会有些遗落的饭粒和莫名其妙的果实。它们可能在寻找自己的午餐。有只麻雀的体态要大一些，动作显得较为笨拙。它总是跟在另一只的后面。我怀疑它是否真的能够找到什么。它们寻找的路线指向我所在的方向，因此它们实际上是在逐渐向我靠近。看得出来它们对我是有所防范的。它们在仔细拨弄树叶的同时还不忘随时抬头望我一眼。我没有伤害它们的任何念头，我动都懒得动，只是默默地看着它们警惕的行为。我知道它们不会离我很近就会腾空而起。它们一定不是我平日里见到那几只。因为那几只认识我的模样，不会对我有所顾忌。一只白色的蝴蝶意外地出现在东边的草丛上空。在深秋的季节里能够看到它我感到很兴奋。它象幼儿园的老师手中划动的彩色铅笔，在寂静的院子里画出一道跳动的弧线。弧线越来越高，最后翻过山墙，消失在水塔的背后。

我觉得头有点晕。我想睡觉了，但我不想回到床上去。我打算靠在门框小寐一会。我低下头，发现脚边有一条黑线在移动。我好生奇怪，睁大了双眼。我认识它们。它们是一群名叫蚂蚁的动物。我看见密密麻麻的蚂蚁在跑动，它们首尾相接，不可思议地往院子中央缓缓移动。

我顺着它们的前进方向，看见一棵芙蓉树下有几颗煮熟的肉粒。也许是我中午吃饭的时候落下的。我平时喜欢端着碗在院子里边走边吃。父亲说我童年时代总是坐不住的。一大群蚂蚁已经紧紧将肉粒包围，还有不少蚂蚁爬了上去。对它们来说肉粒太庞大了，它们无法移动。我蹲下身，想看看它们究竟怎么做。

有几个大头的黑蚁在一旁用触须碰了一番，紧接着整个队伍开始发生变化。包围着肉粒的蚁群迅速散开。肉粒上面的蚂蚁也溜下来。除了少许的几只还继续留在四周，其余的蚂蚁加入撤退的行列。我跟随着其中一只大头蚂蚁，才发现它们的洞穴就在我家门前的石阶底。那里离下水道不远，但里面肯定干燥，因为它背靠我家厨房的灶头。洞口不大，几乎被几棵草叶遮挡。如果我不是跟踪者，我也不会发现的。蚂蚁源源不断地回到洞里。我以为它们要放弃那几颗肉粒。我在石头上坐下来，注视着剩下的蚂蚁往洞口归去。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回去的蚂蚁还没有完全消失，我看见一群个头更大的蚂蚁从洞口陆续出来。它们呈灰黄色，全身布满绒毛一样的触须。我几乎吓了一跳。它们与先前出动的蚂蚁相比，体态更加勇猛，行动更加迅速。它们大约有二十来只，在跑往肉粒的途中与回来的蚂蚁相遇，用头部的触须打着招呼。很快，它们五六只组成一个小组，轻易地就将肉粒抬了起来。余下的小蚂蚁在一旁帮忙，几颗肉粒就这样被挪到了洞口。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对于肉粒来说，洞口又太小了。所有的蚂蚁齐上阵，努力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地将肉粒送进洞穴。于是大家停下来。虽然我看不见它们是怎样用嘴切分食物的，但肯定它们采用的是切分这一手段。一颗颗肉粒被分成三到四份。我奇怪它们为何不在原地使用这种方法，而要出动大蚂蚁这群机动部队。也许它们的智商还未到达这一步，也许它们的机动部队本身就是干这种工作的。

还有几颗肉粒尚在途中。我看到了一生中都难以遇见的有趣场面。先前在院子里翻动树叶寻找食物的两只麻雀，好象突然发现蚂蚁们搬动的肉粒，立刻蹦跳到我的身边。一只麻雀侧过脸注视着蚂蚁的行动，又不时转转头回望我的表情。我依旧坐在树荫下，离蚂蚁的洞穴触手可及，离麻雀的位置一步之遥。麻雀在一点点向我靠近。我并不打算干涉。就在我眨眼的功夫，一只麻雀突然腾空而起。我看见它向肉粒伸出了尖利的长喙。等我回过神来，它已经飞到近旁的树枝上。我以为至少有一颗肉粒被它啄去了。我俯下身，发现所有的肉粒都还在原地。我纳闷，伸手捏起一颗，感觉有些阻力。我趴在地上凑上前，重新捏起肉粒，我惊讶地发现几只大蚂蚁的后脚深深地伸进泥土的缝隙和草叶间，而前脚却紧紧抱住食物。怪不得麻雀不能得逞，原来是几只大蚂蚁用自己的身体将食物牢牢地固定在地面。

长大后我知道了一只麻雀的力量有多大，却始终无法得知一只蚂蚁所拥有的具体力量。也许没有人相信几只蚂蚁能够对抗一只麻雀对其食物的攻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几只蚂蚁是怎样意识到危险而提前有所准备的。从它们身上，我过早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蚂蚁虽小，却不可小瞧。

                               2006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