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五味人生 第三章:“大炼钢铁”当连长

第三篇:五味人生 第三章:“大炼钢铁”当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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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五味人生

第三章:“大炼钢铁”当连长

1959年的秋收要开始了。山间梯田里的早稻已经成熟,玉米也长出了紫红色的须,田地里一片生机盎然,预示着一个丰收在望的好年景。社员历经一年的辛劳,正满心欢喜地盼着能早日收成,尽快度过粮荒,吃上饱饭。

赵长英回了成都,让我免去了很多担忧,同社员们在田间劳动也安心了许多。有一天夜里,生产队长突然把我叫醒,对我说:“赶快起床,公社有紧急任务,收拾好行李,马上同其他社员起走,天亮前赶到风鸣乡政府。”


临行时,青年生产队的张世杰摸黑来到我的住处,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张青年生产队全体队员的照片递给我,并紧紧握住我的手,满含热泪地说:“这张照片送给你留个纪念,我们永远忘不了你”。这张珍贵友情的照片而今我珍藏了整整60年。


生产队长没有说明让我连夜动身的原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日子习惯于谨小慎微的我不敢多问,只好听从安排,背上被盖跟着他走。同行的男、女社员和下放干部约摸有五、六十人,打着火把走到小路上。大伙儿心里惴惴不安,七嘴八舌地问队长:“队长,出啥事了嘛?半夜三更把我们叫起来,还要背上行李出门。田里的谷子还没打,老人和小孩又没得力气收,烂在了田里,来年喊一家老小喝风啊?!”队长这时才苦笑着对大家说:“这是乡政府的通知,为了响应‘大炼钢铁’的号召,临时抽调你们到沙坪乡偏桥村修小高炉。上头下了命令。我有啥子办法呢?只好通知你们去顶住”。从顶峰生产队到凤鸣乡政府,有十二公里的山路。五、六十个社员,一路上吵吵闹闹,天蒙蒙亮时才赶到白子庙乡政府,离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在那个年代,各种运动一次次地席卷着整个中华大地,影响着每一个中国人。那个特定环境中的人们大多唯命是从,听凭时代的摆布。天已大亮,我们赶到了凤鸣乡政府。政府大院里已经站了很多人。乡长见到我,很严肃地说:“经乡政府研究决定,由你带领50多个人去沙坪建高炉,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你必须保质保量的完成。

我们这些人在乡政府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只领了点干粮就又上路了。徒步了五十多里,于黄昏时分赶到了沙坪乡偏桥村。这里到处都是从各地赶来的下放干部和社员,乱哄哄的。我好容易找到了村长,他语带抱怨地对我说:“区委昨天晚上通知,要在我们这里建二十座高炉。我都还没‘摸清魂头’做好接待准备,今天就突然开来好几百号人。现在能住的地方都挤满了,连我家供祖宗的堂屋都住了男男女女20几个,你们50多个来得晚,只能到前面不远的庙里暂住了。”于是,我带着这群“难民”又走了三里多路,来到这座古庙。这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庙,墙壁漏风,屋顶垮塌,长年无人管理,早已没了香火。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50个多人只能打地铺过夜。走了一天的路,大家实在太累了,衣服都没脱,一个个便倒头睡下。夜里,一个女人的哭声把我惊醒,我故意干咳了几声,果然有效,随后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哭声。而我却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望着冷清的夜空,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我们这样一群人,什么都不具备,高炉该咋建?!钢铁又该如何炼?!未来要怎样继续,我真的不得而知……

第二天清早,队长通知我马上赶往沙坪区政府,说有要事。我走了十多里山路,来到沙坪区政府。接待我的是县财政局的下派干部李宗长同志。他告诉我,雅安县委决定,这次“大办钢铁运动”按部队编制,我被任命为钢铁连“连长”,带领我们同来的50多人和其他生产队的社员土法上马,在两个月之内,必须建成两座高炉。见我还没吃早饭,李宗长马上又通知厨房师傅,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稀饭和馒头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要在两个月时间内炼出钢铁来,你这个连长不好当啊!你要紧紧地依靠队干部,充分发动群众,坚决完成这一艰巨而重要的任务。”

当我回到偏桥村时,队长已经在召开有120多个“炼钢战士”参加的动员会了。他在会上慷慨激昂地发着言:“两个月内必须练出钢铁来,时间紧,任务重!建高炉的石材可以到地主、富农家里,动员他们把猪圈石条,院坝石板捐献出来;我们当地不产铁矿,所需原料由我负责动员各家各户把烂铁锹、烂铁锅、烂锄头、烂火盆等带铁的器物通通捐出来,重新回炉炼钢;县委任命的马连长,则负责带人上山砍树烧炭,作为炼钢铁的燃料……”

为了完成任务,我和村长带着人上山,见树就砍,甚至连百年的古树都没放过。当时只是为了响应号召,却不曾想到这样地破坏山林,会造成水土流失,带来次生灾害。15天的时间,我们就把大片的山林砍光了,光荣完成任务,为此还受到了区政府的表扬。区上说我办事认真,领导有方,还号召其他连向我学习。

修高炉,要用大量的石材。一开始,我们就遇到了困难。到地主、富农家动员他们捐石板、石条时,也许是主人家事先听到了风声,还没等我们走到院门,院里的看家狗便冲了出来,对着我们呲牙狂吠。一连走了几家,家家如此。一时间,大伙儿没了主意。无奈之下,村长只好叫大家上山把铺路的石条先撬下来用,日后再补上。于是大家只得听从他的命令,把上山小路上的石板撬了个精光,只留下了一条“上山一把刀,下雨一包槽”的土路。

小路上撬来的石板、石条远远不够修两座高炉。队长又动起了歪脑筋。他叫大家上山挖砌坟墓的石条。这是要掘人家的祖坟呐,太不道德了。我不愿做那没良心的事,只好装病说:“我的心口痛,实在没办法带大家上山。”队长见我这些日子太累了,便同意我在庙里休息,由他带着人上山挖砌坟的石条。他们走了,我正好休息。面对破烂的古庙,我感慨万千。夜深了,我依旧难以入睡,在煤油灯下写下了当时的感受:

多年古庙无人修,狼狈凋零低了头。

猛风吹裂白墙壁,大雨浇残红漆楼。

还有后殿更可叹!庙内无人瓦被偷。

我今“发配”到此地,何时才能回成都。

队长带着人在山上“奋战”了两天,把挖到的大批石条、石碑,运下山来。回来的人告诉我,他们在山上挖墓地石条、石碑时被农民发现了,挨了好一顿臭骂,队长被骂得狗血淋头。我听后,很庆幸自己没去。但我知道,乡上天天催进度,县政府又派人来检查,我不能再继续装病了,于是又带领大家分成两班,日夜奋战。

连续奋战了两个多月,好多下放干部都病倒了,而我还在拼命干。同志们都说,我是一个合格的“钢铁连长”。偏桥村上千的人海战,终于如期建成了25座高炉。人们敲锣打鼓,向区上、县上报喜。偏桥村的树砍光了、炭烧完了,粮食也所剩无几,可炼出的钢运到县里化验,却没有一斤合格,通通是废品。社员们没挣到工分,怨声载道;家里的收成又烂在了田地里,来年的日子该怎么过,谁也不知道。当时的我只想认认真真地劳动,老老实实地干活。满以为通过艰苦的劳动,完成任务就可以回成都了,但没想到的是,我这个合格的“钢铁连长”炼出的钢铁却不合格。雅安各县土法上马的“大炼钢铁事业”均告失败,各乡被抽调来的社员暂时返回原公社,而成都下放来锻炼的这批干部,暂不回成都,都留在雅安,准备着卷土重来“大办工业”。

这个晴天霹雳,击碎了所有成都下放干部回城的希望。人心开始浮动起来。有的离职跑去了北大荒;有的死缠着雅安地委要求回成都;有的干脆跑回了成都,哀求原单位领导安排工作。当时的我格外平静,心想:无路可走就留在雅安。闯一闯,也许我会走出一条不一样路来。

那些年,我经历了下放山区、妻子流产,年纪轻轻就背负了太多的苦难。每当我心中徘徊的时候,就会想起启蒙老师刘梦龙跟我说过的话:“小马,你今后会遇到各种苦难,要充分认识到苦难的两重性,既对你的肉体是一种磨难,又对你的精神是一种历练。是你日后成长的辩证法!你要永远记住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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