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梦》第六章 斗诗折桂桂蟾月

《九云梦》第六章 斗诗折桂桂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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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斗诗折桂桂蟾月

生乃使书童算给酒价,仍驱驴向天津而往。及抵城中,山水之胜,人物之盛,果叶所闻矣。洛水横穿都城,如铺白练。天津桥迥跨澄波,直通大路。隐隐如彩虹之饮水,蜿蜿若苍龙之展腰。朱甍耸空,碧瓦耀日,色映清漪,影抱香街,可谓第一名区也。生知其为店主所谓酒楼,乃催行至其前。金鞍骏马,填塞通衢;仆夫林立,哗声雷聒。仰视其上,则丝竹轰鸣,声在半空。罗衣纷缤,香闻十里。生以为河南府尹宴客于此,使书童问之。争言城里少年诸公子,聚集一时名妓,设宴玩景。生闻之,已觉醉兴翩翩,豪气腾腾。于是当楼下驴,直入楼中。

年少书生十馀人,与美人数十杂坐于锦筵之上,骋高谈,浮大白,衣冠解明,意气轩轾。诸生见杨生容颜秀美,符彩洒落,齐起迎揖,分席列坐。各通其姓名后,上座有卢生者先问曰:“吾见杨兄行色,所谓‘槐花黄,举子忙’者也。”生曰:“诚如兄言矣。”又有杨生者曰:“杨兄苟是赴举之儒,则虽云不速之宾,忝于今日之会,亦不妨也。”生曰:“以两兄之言观之,则今日之会,非但以杯酒留连而已,必诘诗而较文章也。若少弟者,以楚国寒贱之人,年齿既小,见识甚狭,虽以薄劣猥充乡贡,参与于诸公之盛末,不亦僭乎?”诸人见杨生语逊而年幼,颇轻易之,答曰:“吾辈之会,非为结诗社也。而杨兄所谓较文章,盖仿佛矣。然兄是后来之客,虽作诗可也,不作诗亦可也。与吾辈饮酒恰好也。”仍促巡传杯,使满座诸妓迭奏众乐。

杨生乍抬醉眼,猎观群妓:二十馀人,各执其艺。而惟一人超然端坐,不奏乐,不接语,淑美之容,冶艳之态,真国色也。望之如南海观音,婷婷独在于绘素之中矣。生神魂撩乱,自忘巡杯。美人亦颇顾杨生,暗以秋波送情。生又睇视,则屡幅诗笺堆积于美人之前。遂向诸生而言曰:“彼诗笺必诸兄之佳制,可得一赏否?”诸人未及对,美人辄起身,摄其彩笺,置之于杨生之前。生一披览,则大都十馀张诗,而其中虽不无优劣生熟,盖平平无惊语佳句也。生心语曰:我曾闻洛阳多才子矣,以此见之,则虚言也。乃还其诗笺于美人,对诸生拱手而言曰:“下土贱生,未尝见上国文章矣。今者幸玩诸兄珠玉,快乐之心不可胜喻。”

此时,诸生皆大醉矣,哈哈笑曰:“杨兄但知诗句之妙而已,不知其间有尤妙之事也。”生曰:“小弟过蒙眷卫,杯酒之间,已作忘形之友。所谓妙事,何惜向小弟说来耶?”有王生大笑曰:“说道于兄,何害之有?吾洛阳素称府库,是以近前科甲,洛阳之人,不为状元,则必为榜眼、探花。吾辈诸人,皆得文字上虚名,而未能自定其高下优劣矣。彼娘子姓桂名蟾月,非但姿色歌舞独步于天下,古今诗文,无所不能。且其诗眼尤妙,灵如鬼神。洛阳诸儒纳卷而来,则一阅其文,断其立落,而言如符合,未曾一失,其神鉴如此也。是以吾辈各以所制之文,送于桂娘,经其品题,取其入眼者,裁之歌曲,被之管弦。以之定其高下,长其声价,如旗亭故事。况桂娘姓名盖应月中之桂,新榜魁元之吉兆,实在于此矣。杨兄试闻之,此非妙乎?”有杜生者又曰:“此外别有妙而又妙者。诸诗之中,桂娘择其一首而歌之,则作其诗者,今夜当与桂娘好结芳缘,而吾辈皆作贺客而已,斯岂非妙而又妙者乎?杨兄亦男儿也,苟有一端豪兴,亦赋一诗,与吾辈争衡似好也。”生曰:“诸兄之诗,成之已久,未知桂娘彰何人之诗乎?”王生曰:“桂娘尚靳一阕清音,樱唇久锁,玉齿不启,阳春绝调,犹不入于吾侪之耳。桂娘若不故作娇态,则必有羞涩之心而然耶?”生曰:“小弟曾在楚中,虽或依样画葫,作一两首诗,而即句外之人也。与诸兄较艺,恐未安也。”王生大言曰:“杨兄容貌美如女子矣,何无丈夫意耶?圣人有言曰‘当仁,不让于师’,又曰‘其争也君子’,第恐杨兄之无作诗才也。苟有才也,岂可徒执伪谦乎?”

杨生虽外饰虚让,一见桂娘,豪气不可制矣。见诸生旁坐旁尚有空笺,生抽其一幅,纵横走笔,题三章诗。比如风樯之走海,渴马之奔川。诸生见其诗思之敏捷,笔势之飞动,莫不惊讶失色矣。杨生掷笔于座前,谓诸生曰:“宜先请教于诸兄,而今日坐中桂娘即考官也,纳卷时刻恐未及也。”即送其诗笺于蟾月。其诗曰:

楚客西游路入秦,酒楼来醉洛阳春。

月中丹桂谁先折?今代风流自有人。


天津桥上柳花飞,珠箔重重映夕晖。

侧耳要听歌一曲,锦筵休复舞罗衣。


花枝羞杀玉人妆,未吐纤歌口已香。

待得梁尘飞尽后,洞房华烛贺新郎。


蟾月乍转星眸,霎然看过,檀板一声,清歌自发。袅袅如缕,咽咽如诉,鹤唳青田,凤鸣丹丘。秦筝夺其声,赵瑟失其曲。满座皆洒然易容。初,诸人傲视杨生,许令作诗矣。及其三诗皆入于蟾月之歌喉,怃然破兴,相顾无言。欲让蟾月于杨生,则近于无胆;欲背坐中之初约,则难于失信。面面直视,默默痴坐。杨生知其气色,倏起告辞,曰:“小弟偶蒙诸兄款接,叨参盛宴,既醉且饱,诚切感幸。前路尚远,行色甚忙,未得终日吐话,他日曲江之会,当罄此馀情矣。”乃从容下去。诸人亦不肯挽止矣。

生出至楼前,方欲跨驴,蟾月举步而来,谓生曰:“此路南畔有粉墙,墙外有樱桃盛开,此是妾家。相公须先往,访得此家,待妾还归。妾亦从此往矣。”生点头而应诺,向南而去。

蟾月上楼,谓诸生曰:“诸相公不以妾为累,以数阕之歌,卜今夜之缘,将何以处之?”诸人犹不舍爱慕之情,答曰:“杨哥,客也,非吾辈中人也,何可以此为拘乎?互相和应,终无定论。”蟾月以冷淡应之曰:“人而无信,妾不知其可也。座上娼乐非不足也,诸相公尽其不尽之乐。妾适有病,未能侍坐终宴矣。”乃缓步而出。诸人初既有约,且见其冷淡之色,不敢出一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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