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要注意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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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引文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本集内容 

孔子活到七十多岁，而他对自己一生的历程又有非常自觉的反省与总结，这就是我们已经读过的那段有名的自叙：“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他对自己的奋斗历程如此清楚，对自己各阶段的主要特点把握得如此精准，所以他对学生的教导，对世人的劝导，也往往是针对各人的特点来进行的，这个特点也包括了各人的年龄特点。

年轻人该怎么学 

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年轻人在成长过程中，总要通过学习前人的文化成果，学习前人的生活经验，作为自己的养料。而在入门阶段，孔子对后学的一个劝告是：“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这是记载在《为政》篇里的，这里的“异端”指的是邪说外道。这句话，古来就有两种解释。一种把“攻”当攻击的“攻”，作批判讲，把“已”当作动词，作终止讲，意思是批判了那些异端邪说，它们的危害就可以终止，也就是可以消除了。

还有一种解释，是把“攻”当攻读的“攻”，作学习、研究讲，把“已”当语气词，意思是去学习不正当的学说，就会产生很多坏处。这两种意见都有支持者，如果我们支持后一种解释，就可以把它当作孔子对我们学习上的一个劝告，就是年轻人在入门的阶段，要选好的书读，要走正的路子，要是入门不正，以后改起来就困难了。这也是很重要的人生经验，以前习武的人、学画的人，在拜师的时候，老师宁可收没有基础的人来教，也不愿收入门不正，已经被他人教坏了的人来教，因为改起来比从头教要更困难。

是否要过早走上社会 

孔子强调做人第一，读书第二，提倡学以致用，并不以书本知识为唯一的学习内容，但做人与读书都是需要学习的，对学养还不够完备，知识还不够丰富的青年人，孔子希望他们努力学习，并不赞成他们过早地走上社会，过早地去从政。

子路在鲁国最有权势的大夫季氏那里作家臣，就来提携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叫子羔的师弟，派他去一个叫费邑的——注意一下，这里这个浪费的“费”读“秘”——去费邑的一块季氏的封地作长官。孔子听说以后，非常不满，说你这是害年轻人的做法，因为子羔年轻，而且孔子对他有个评价，认为他天资不够高，悟性比较低，所以反对子路这么做。

但子路狡辩说，那里有需要治理的百姓，有需要治理的地盘，何必非要读书，然后才能增进学问呢？这话其实也利用了孔子的一贯教导，所以孔子非常生气，说：“所以人们讨厌那些强词夺理的人。”

这段师徒斗法，非常生动，原文在《先进》篇，是这样的：“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宰”是主管人，“贼”是伤害，“夫人”的“夫”在这里读第二声fú，不读夫人的“夫（fū）”，是那个的意思，“夫人”就是那个人，指别的人，“社”是土神，“稷”是谷神，“社稷”指祭祀土神的社坛和谷神的祭庙，古代在一定的行政区划里才建社坛祭庙，所以“社稷”也常被用来指代一定的地域，以至作了一国的代称，这里的“恶”是厌恶的意思，“佞”是巧言强辩的意思，合起来看就是孔子不赞成太年轻，还没有做好准备的学生急于求成，过早踏上社会，所以，他才教导学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所以，他有个叫漆雕开的高材生，这里的漆雕是复姓，他姓漆雕，单名叫开，孔子推荐漆雕开去做官，漆雕开却推辞说：“我对自己从政的能力还没有把握，还缺乏信心。”这种态度、这个回答让孔子非常满意。这条记载见于《公冶长》篇，原文是这样的：“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仕”是学而优则仕的“仕”，“对曰”是漆雕开回答孔子说，“斯”是指自己做官的能力这件事，“吾斯之未能信”也就是吾未能信斯，古汉语中“斯”提到“未能信”的前面，加一个“之”字，这是古汉语中的特殊语法，跟吾未能信斯的意思是一样的，也就是我对现在就去做官还缺乏信心，“子说”的“说”，写的是说话的“说”，跟《论语》一开头，孔子说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说”写成说话的“说”是一样的，是一个通假字。

这种问题一直存在，在半个多世纪以前，社会上也有鼓动学养不足的青年过早投身政治运动，以至充当政治炮灰的现象，中国的社会学大师潘光旦教授，这个名字对一部分听众朋友可能比较陌生，我们更多的朋友比较熟悉的中国社会学大师也许是费孝通教授，而潘光旦先生是费孝通先生的老师，潘光旦就借孔子批评子路的话来批评当时的政客对学生的不负责任的鼓动。

潘先生说：“政治事业关乎人群的安危利害，万不能让人用尝试的办法来开玩笑。从事政治的人，必须利用前人的经验、前人的成绩，必须先有理论上的训练和修养，一言以蔽之，也就是不能不先读书。”潘光旦还特别解释说：“子路既不了解，还为之找说辞，无怪孔子要骂他‘贼夫人之子！’和‘恶夫佞者！’了。”

对少年的告诫 

而孔子针对不同年龄阶段的人所作出的最明确的告诫，见于《季氏》篇：“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这跟我们前面读过的孔子一生的自我总结一样，无疑也应该是孔子晚年留下的语录，对人少年、中年、老年的生理特点以及易犯的毛病作了极为简要又极为精准地揭示。“少之时”是年轻的时候，“血气未定”容易冲动，这个年龄阶段最要防范色欲，也就是两性问题带来的困扰。而青春期的性教育也成为历来教育家关注的问题。

在中国有巨大影响的法国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卢梭，在他的教育学名著《爱弥儿》里就有相当篇幅论述这个问题。在中国，男生和女生一同学习，也就一百来年的事，而在一百年前，男生和女生有分别不同的专门学校，而某地的教育局领导，当然那个时候不叫教育局，还发布命令，让当地的女子学堂不到周末就放假，为什么呢？因为原来男女学堂都是周日放假，大家都是周日放假，就有可能混在一起去玩，就有可能出事，所以某个地区的教育局领导竟会发布这样的公告。

现在看来，这样的防范措施，简直荒唐，但少年时因恋爱妨碍学业，甚至因失恋而导致自杀的例子中外都有，孔子的时代的问题跟现代的少年当然有所不同，但孔子一再慨叹，人的好德之心不如好色之心，也就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这句话在《论语》里，孔子说了不止一次，有可能是对统治者的批评，也可能是对青年学生的告诫。

近代大思想家也是国学大师梁启超也专门谈过这个问题，他说：“少年男女，身体皆未成熟。其智力既相对幼稚，人生经验也相对缺乏，往往溺一时肉欲之乐，而忘终身痼疾之苦。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到了年长一些之后，他们对情欲的控制能力随着年龄增强了一些，自我管理的能力也随着年龄增强了一些，所以比较能够节制。”梁启超的话可以说是对孔子的话的很好的阐发。

对中老年的告诫 

而孔子对中年人的告诫是“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壮”是壮年，而我们现在还在常用的“血气方刚”这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用来形容人的精力旺盛，而这个时候的人也比较容易好勇斗狠，这个例子很多，也容易理解。

而孔子特别提醒的还有第三条是“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这个“得”是贪多务得的“得”，按常理而言，老来人生经验增强，一些老人对很多事更容易看淡看开，但也有相反的情况，就是越到后来，比如说在一个岗位上，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这时候会有紧迫感，更有贪得的念头，有的人会利用剩下的时间，努力多做点贡献，也有人会产生要利用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权利，好好地捞一把的念头，我们也看到贪腐的报道中有不少是行将离开工作岗位的官员。还有的就是恋栈，不顾体力与脑力的衰退，不顾已经能不能胜任，还要占据那个位子。

在这一点上，我们一些高水平的老学者给我们作出了光辉的榜样，我们复旦有位数学家洪家兴教授，他是中国科学院的院士，他就回忆他们的博士论文请复旦老校长数学大师苏步青来出席答辩，苏先生在答辩后坦白地说：“以后你们这样的答辩不能找我了，我跟不上趟，已经听不懂你们在讨论的问题了。”

而我们中文学科，有一位非常杰出的古典文学专家，是南京大学中文系的已故教授程千帆先生，南大有很多优秀的学者都是他培养出来的，他是国宝，当然更是南大的校宝，所以他是终身不退休的博导，但程先生晚年主动申请退休，很多学者看不懂，程先生诚恳地解释说：“在人生道路上，老而不知退，最是危险。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遍看新文献，吸收新知识，这就是说，已逐步变成不配当博士生导师了，怎么好恋栈呢？如以恋栈之实，居贡献之名，就太可耻了。”

这实在是明智诚实的态度。程先生自小熟读《论语》，受孔子影响很深，我在以后的课上还会再讲到他，而我相信，他的这种明智，也是受到孔子“戒之在得”的告诫的影响的。

孔子的这个“少年——壮年——老年”的三阶段论影响很大，有古人发挥说，孔子的话其实是在教导我们养气，少年戒色，是养其元气，壮年戒斗，是养其和气，老年戒得，是养其正气。所以，也是可以当人生指南来看待的，因为这几句简单的话里，蕴含了太多宝贵的人生经验。

修身需要改过，改过的目标就是为了培养君子，在孔子心目中，君子与小人有哪些不同呢？我们下次再接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