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131 争税收开启内战，欲王死清洗议会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一集说查理一世的宗教政策是偏向天主教的，但这却不是他和英国议会闹翻了的主要原因，这事儿的主要原因其实还是那两个字，税收。

查理一世在上任之后，马上就发现，他缺钱，缺得很厉害。英国在伊丽莎白一世的时候，就欠了一屁股的债，后来詹姆斯六一上台，和稀泥这门功夫更是需要时不时地拿钱出来，安慰各方人马，结果是，一屁股债变成了两屁股。

作为一个年轻的君主，查理一世自己非常渴望介入到欧洲大陆上当时如火如荼的三十年战争，更希望在北美州和西班牙掰掰手腕子，别忘了，他人生的第一次求婚，就是在西班牙被拒绝的，传说中更是被无情地羞辱过，这时候渴望压西班牙一头的强烈愿望，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无论是还债，还是与他国竞争，都需要Money，可惜的是，他没钱。

一、“查扒皮”和英国内战

说到这里，我们就要来了解一下当时的英国税收制度了，首先一个问题就是，当时英国税收如何？答案就是四个字，没有税收。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惊掉下巴，怎么可能没有税收？前面你不是讲过很多次，英国国王和议会之间的无数次斗争，都是围绕税收进行的，国王想征税，议会不让，甚至那个著名的大宪章也是因为这事儿诞生的，现在你居然说英国没税收，啥意思？实际上，关于这件事，我只需要一句话你就明白了，一直到查理一世上台的这个1625年，除了海关税，英国是没有常规税收的，出现特殊情况，需要大家交税，国王必须争得贵族们和老百姓的同意，以前是贤人会议，后来就是上议院、下议院，也就是议会，前面我们说过的所有争斗，都是围绕着“特殊情况”这几个字展开的。

那没有税收，国王这一大家子，靠啥生活呢？你别忘了，欧洲一直到现在，可都是封建制度，作为全国最大的地主，国王是有土地的，还是最大的那一块，和中国春秋时期的王畿是一样的。早期的时候，国王就是靠着自己土地上刨出来的那些收入过活，后来中世纪的时候，开启英法百年战争的爱德华三世对进出口的货物开始收税，今天叫关税，但那时候分别叫做“吨税”和“磅税”，这笔钱理所当然地被爱德华三世算作了自己的收入，后来的国王也继承了这个传统，关税成了他们收入的一部分，所以，英国一直到查理一世上台，国王的收入就是地主的收入加上这两笔关税，国内的老百姓是一分钱税都不用交的。

这种情况还产生了一个谚语，叫做“国王靠自己过活。”但经过上面的讲述，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查理一世自己拎着锄头，领着法国小娇妻，下地去刨地瓜吃，仅仅是指他只能压榨自己封地上的农民而已。

所以，1625年的时候，当查理一世发现自己的钱远远不够花，王室也欠了很多债之后，他也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加大压榨自己领地上农民的力度，另一个是收税，最终，这家伙决定采用后者，也就是增加税收。

但前面我们说过，查理一世是很有一些小聪明的，这一次也一样，他并没有找“特殊情况”的借口，而是把以前国王在特殊时期收过的所有的税种，都翻了出来，什么供应税（Purveyance），监护税（Wardship）以及森林税（forest laws）等等，只要以前英国老祖宗不管什么原因，曾经收的税，他就全都翻出来，准备收钱。更神奇的是，这老小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本不知道哪一年制定的法律，说任何年收入高于40英镑的富裕人家，每年都必须参加骑士加冕礼，成为他手下光荣的骑士，然后，国王就有权力向骑士借钱，你不贷款给国王，那就犯法了，这样一来，凡是不来参加骑士加冕的富农，或者来了死活不肯借款给我的，我都可以按着法律来治你的罪。

可想而知，这些举措，不仅仅是让老百姓感到“查扒皮”的恐怖，那些有家产的贵族们，也完全不能接受。后果就是，议员们马上就召开大会，不仅拒绝这些税收，甚至决定废除国王拥有关税的特权。

我们说查理一世和他爹比起来，那就是一根筋，他爹詹姆斯六一活着的时候，嘴上不断地强调“君权神授”，说上帝老大俺老二，普天之下我最帅，我一言九鼎，说啥是啥。但在实际操作里，却是和议会商量着来，和得一手好稀泥。

但查理一世却被他亲爹忽悠瘸了，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子了。于是，这哥们一条道跑到黑，决定和英国议会死磕。1629年3月，他强行解散了议会，从此11年里，英国再也没有召开国会，史称“十一年暴政期”（Eleven Years' Tyranny），但实际上，就是两边僵持着，在这期间，查理一世通过各种手段也搞了一些钱，当然，大多数法令直接被无视了，能被他薅到羊毛的，都是一些边缘阶层。

到了1640年，眼瞅着国家政权越来越瘫痪，令不出伦敦，一直蠢蠢欲动的苏格兰和爱尔兰部分贵族开始造反，查理一世没法子，只能再次把反对自己的议员们叫到一起，说议会还是一个好东西，大家都是好同志，但你们看看现在的形势，如果我再收不到钱，不能组织一支军队镇压造反派，那英格兰这所大船一沉，我们全都完犊子。

可议会的贵族老爷们已经和“查扒皮”明争暗斗十几年了，这时候一致认为，如果配合这小子拿钱整出一支牛掰的军队之后，虽然可以平息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动乱，但一转身，这支军队就可能把刀架在他们自己的脖子上，于是，议员们的回应是，给你钱建立军队可以，但是必须通过法案，我们下议院来控制这支军队。

查理一世也不傻，他当然知道，如果立法让下议院这些家伙控制军队，他分分钟就可能被赶下台，于是，他拒绝这个提议的同时，又提拔了一些残暴但是对他忠心的军官。

在他看来，也许这就是自保，但此事在议员们看来，那就是要大开杀戒，他们的反应非常迅速，马上在伦敦城里制造混乱，同时放出风声，把矛头指向了查理一世的媳妇儿玛丽亚，说都是这个法国天主教娘们惹的祸。

刘慈欣《三体》这本小说里有一个理论，叫猜疑链，就是互相不信任，但是又说不清，最后只能开打。1641年的英国，国王和议员之间就陷入了这种死循环，无论是议员们，还是查理，你就是把心窝子掏出来，热热乎乎地捧给对方看，对方也觉得那就是一团狗屎。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战争，也只能是战争，史称英国内战（English Civil War）。

战争的双方是保皇派的骑士党（Cavalier）和议会派的圆颅党（Roundhead）。无论骑士还是圆颅，一开始都不是他们自己称呼自己的，都是对手辱骂他们的词汇，只不过后来说得多了，他们自己也就接受了。

骑士党Cavalier这个词来自拉丁语，本来就是骑士的意思，可莎士比亚老先生在他的名著《亨利四世》，还有《温莎的风流娘儿们》里面，频繁地使用这个词形容那些傲慢，狂妄自大，虚张声势的家伙，导致一个好好的词汇，变成贬义了，你可以参照汉语里“小姐”一词的变迁。

而圆颅党从字面上看，就不是啥好词，光秃秃的大脑壳子，你说是褒义，那也没人信。那为啥议会派的人被对手称为“圆颅”呢？答案和宗教有关，议会派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新教的清教徒，因为信仰的关系，一些人把头发剪得很短，这就和当时英国普遍留着长卷发，或者戴着假头套的时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这样，他们光荣地得到了圆颅党这个称呼，有头发，只是不够长，不够蓬松。

顺便说一句，在后来的历史里，双方感觉什么骑士党，大脑壳子党已经不够分量了，就发明了新的侮辱对方的词汇。骑士党大骂圆颅党的人是“辉格”（Whig），意思是“驱赶畜生的乡巴佬”，而圆颅党的人反过来骂骑士党的人是“托利”（Tory），这个词来自爱尔兰语，翻译过来是亡命之徒。

这就是英国后来大名鼎鼎的辉格党和托利党的来源，从代表议员老爷们的圆脑瓜子党到辉格党，从誓死保卫国王的骑士党到托利党，都是一脉相承的继承关系。今天英国的保守党可以算是托利党的传承，但英国的工党只能勉强算是和辉格党有点儿关系，不是一定说是爷爷和孙子的关系，关于英国党派的变迁，我们后面还会再说，你这里有个大致印象，知道它的党派都来自于这场英国内战就可以了。

言归正传，“查扒皮”的这次内战从1642年打到1648年，中间停战了两年，所以也有第一次内战和第二次内战的说法，无论如何，最后是光秃秃大脑壳子圆颅党赢了，保皇派骑士党输掉了战争，当然，这就相当于是查理一世输掉了战争。这小子在开战之后，倒是把媳妇儿和孩子都送到了法国，但自己最终没跑掉，战败之后，被关押在温莎城堡。

二、《利维坦》是本怎样的书

就在英国内战期间，有一个人，写了一本书，是我们这里不得不提及的，这个人的名字叫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书的名字叫《利维坦》（Leviathan）。

霍布斯出身在一个牧师家庭，但是他那个教士老爹经常和人打架，最后还因为伤害罪跑路了，留下孤苦伶仃的霍布斯被他伯父抚养长大，后来因缘巧合，当上了一位公爵的秘书。

我们不知道霍布斯读了什么书，或者从哪里获得了启示，长大之后，这哥们对英国的两院制尤其是下议院十分地不屑，他甚至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把《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这本书翻译为英文，就为了批评当时民主制度，因为那里面雅典就是因为搞民主而失败的，至少，那是《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这本书的观点。

所以，英国内战一爆发，这哥们就赶紧跑到了巴黎，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任议会里圆颅党这帮人，觉得对方实在是太可怕了，而他翻译的书，很可能给他带来掉脑袋的危险。

在1647年的时候，霍布斯在巴黎认识了查理一世那个同样叫查理的儿子，也就是英国当时的太子。霍布斯两弄三弄，就成为了太子的数学老师，也是在这个期间，他决定亲自撰写一本书，以阐述国家政权的重要性，并且描述政治混乱所造成的伤害，这本书就是我们要说的《利维坦》。这个很怪异的书名，实际上是《圣经》里面讲的一种极其强大的怪兽，这里用来比喻国家机器。

那么，为啥国家要是一头怪兽呢？因为霍布斯认为，人在自然状态下，必然会攫取世界上一切他认为好的东西，同时，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而世界上任何一种东西，都不是无限的，这样一来，就会产生“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拉丁语：Bellum omnium contra omnes）。

可人这种动物，又是贪生怕死的，都不想因为战争而死亡，对于这一点，霍布斯解释为“怕死和怕失去使人倾向于和平”，于是，社会就需要一个契约，一个我能拿到最多好东西，但又不引起战争的，彼此之间达到某种微妙平衡的契约。

可是仅仅有了契约，说大家好好过日子，共同富裕，一起奔小康也不行，因为人的自然状态总是会让一些人站出来，为了更大的利益而破坏这个规则，那咋整呢？没啥咋整的了，利维坦隆重登场，这头怪兽将惩罚一切不遵守规则的人。换句话说，必须建立一个如同利维坦一样的威权，维持内部和平和进行外部防御，它可以是君主制，或者贵族制，当然，也可以是民主制，但在这三种形式里，书的作者霍布斯明显倾向于君主制。

你可以听出来，这样一本书，主要讨论的是人、国家、权力之间关系的，但你想不到的是，出版之后，霍布斯却惹到了宗教的麻烦，无论是英国的新教，还是天主教，都对他挥舞起了拳头。原因异常简单，因为对于究竟是上帝，还是利维坦这个怪物来做人的主宰这件事，霍布斯明显地没把上帝当回儿事。

这样一来，天主教气氛浓厚的巴黎，他老先生也是呆不下去了，1651年，他一溜烟地逃回了伦敦，向胜利了的圆颅党妥协，从此隐居起来。

霍布斯最终在1679年以91岁的高龄去世，那个时候，英国又恢复了君主制，他在各种学术上的成就也得到了欧洲很多人的认可，所以也算是死后有哀荣。不过这个哀荣比起他后来的名声，又差了一大截，因为现在世界上公认，霍布斯是现代政治哲学的奠基人，他和他的《利维坦》对稍后出现的洛克，还有即将到来的启蒙时代的孟德斯鸠和卢梭，都有巨大的影响，这些我们都会说到。

三、克伦威尔和“普莱德清洗”

再讲回英国内战。

查理一世被抓住的时候，英国下议院一共有489名议员，一些人说，应该审判查理一世，让他为这两次内战负主要责任，但大多数人的意见是让查理一世继续当国王，或者让他退位，由他儿子来接着干，当然，他们父子俩无论谁干，都要签署一系列的法律文件，保证再也不征税，并且出让很大一部分的权力。

这其实是一个标准流程，以前大家几乎都是这么干的，而且每一次因为限制了君主的权力，都被后世称颂为民主，进步的代名词，这一次，绝大多数人想的自然还是一样的。

可是老天爷这时候在天上打着哈气说，看腻了，这次，咱来点儿新鲜的。

1648年12月6日，议员老爷们早早地起床，来到伦敦国会大厦，准备继续商量如何处置国王，很多人心里都在盘算着，国王复位之后，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可是到地方了才发现，一名叫做托马斯·普莱德（Thomas Pride）的上校，已经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大兵站在国会门口了，此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名单，凡是上面有名字的，一律禁止进入国会。

这些名字自然不是瞎写的，凡是不支持对查理一世进行审判的，名字都在名单上。

最后的结果是，只有71个人被允许直接进入议会，另外86个开始被拒绝进入的，在拼了老命表态，说坚决不让查理一世复位，并且支持对国王进行审判之后，也被允许进入了大厦。还有45个议员，是顽固的保皇派，当场就要和普莱德上校讲道理，但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讲不清，别说这些连“之乎者也”都不会的英国议员老爷了，直接被士兵按倒在地，捆成一团，扔进了监狱。

所以，最后决定查理一世是不是要接受审判，是由下议院489名议员中的157位决定的，而这些老爷是经过普莱德上校筛选过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查理一世要是能逃过被审判，那才是出鬼了，历史上称这件事为“普莱德清洗”（Pride's Purge）。

那么，普莱德为啥要干这件事？很简单，他只是一个执行的，给他下命令的，是他的长官，军团长亨利·艾尔顿（Henry Ireton），如果我们再多问一句，谁给这个亨利下的命令呢？答案是不知道。可是，我们却知道另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亨利有个顶头上司兼老丈人，是当时议会派圆颅党军队的副总司令，名字叫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

后世威名赫赫的克伦威尔在剑桥郡出生，比查理一世还大了一岁，生于1599年。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帮着亨利八世离了好几次婚，最后因为给国王找了一个脸上长雀斑的姑娘而被处死的托马斯·克伦威尔？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说，这位奥利弗·克伦威尔就是那个拉皮条的克伦威尔的姐姐的后代。

长大之后，奥利弗·克伦威尔成了一名虔诚的清教徒同时，还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军官。在英国内战中，他的才华被当时的总司令托马斯·费尔法克斯（Thomas Fairfax）勋爵看中，从骑兵的一个小官，一路上升到费尔法克斯的副手。当时隶属于议会圆颅党的这支军队被称为新模范军（New Model Army），士兵基本都是激进的新教徒，克伦威尔就相当于副总司令。

由于费尔法克斯这个人的态度比较模糊，也比较正直，打仗就是打仗，从来不拉帮结派，这就让心思相当深沉的克伦威尔有机会拉拢新模范军的其他将领，渐渐地，他的威望超过了费尔法克斯，说一句事实上的总司令，并不为过。

而面对查理一世，克伦威尔的态度是，国王必须死。所以，普莱德清洗这件事，谁是幕后的那只大黑手，几乎是昭然若揭。

那么，克伦威尔为啥一定要查理一世死，到底是私怨，还是公仇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