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127 廿载治世终不久，卅年战争又开台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我们说了詹姆斯六一，这位斯图亚特王朝的第一位君主并没有专心致志地迫害清教徒，甚至他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五月花号去了北美，因为那小子在那个时间点挺忙，而且有点儿焦头烂额。

一、专利权是怎么诞生的

当时的英国，在新教和天主教矛盾的里面，还搅合进去了英格兰、苏格兰以及爱尔兰之间的三国杀。这事儿想想也正常，本来就不是一个国家的，现在突然统一在一个国王之下，要在一口大锅里吃饭，那肯定有矛盾，还不是一般的大，大家为了议会里的几个席位，天天争斗不已，而且爱尔兰这块区域，天主教的实力极其强大，他们每天想的就是如何造反，如何恢复天主教的统治地位，詹姆斯六一陛下自然是非常头疼。

让他头疼的，还有经济问题，前面说过，欧洲由于美洲白银和黄金的大量流入，产生了“物价革命”，简单地说，就是贵金属钱币那是越来越不值钱了，物价越来越贵，这对于传统的，靠着固定地租生活的贵族们，就意味着收入急剧减少，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詹姆斯六一的王室，所以，他不得不多次向议会伸手要钱，和乞丐差不多。

问题是，这个乞丐的“谱儿”还挺大，本来你就是一个要钱的，还把自己当大爷，动不动就是“君权神授”，俺向你们要钱，那是看得起你们，你们应该心甘情愿，兴高采烈地给我钱花，否则就是大不敬。这种态度，导致他和议会之间的矛盾经常升级，有两次，被逼急了的他甚至还解散了议会，所以，詹姆斯六一在后世的评价里，昏庸、自大和独裁是他的标签。

不过如果我们客观地，不带主观色彩地评价，他这个君主还是挺厉害的，最牛掰的地方就在于虽然谱儿摆的很大，但稀泥和得也很好，上面这些国内矛盾，在他的任上，居然神奇地都没有激烈爆发出来，不解决矛盾但也能摆平的这种政治智慧，也体现在他处理国际事务上。

我们说伊丽莎白一世的后期，英国和西班牙爆发了冲突，讲究面子和气派的女王造了无数的船舰，最后虽然看起来把英国带到了和西班牙一样的地位，可代价是欠了一屁股的债，死后国库空虚，这是不争的事实。

詹姆斯六一却不是这样，他上台之后，就“有尊严”地和西班牙讲和了，而且对荷兰也是能让就让，比如说1623年，英国主动放弃了日本、印尼等地的贸易，让位给荷兰，然后自己转身去相对比较贫瘠的印度发展，在那个时代，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无论是规模，还是军力，都远远小于荷兰的东印度公司，他这么做，相当明智。

这些技巧性的对外妥协，给英国带来了和平，詹姆斯六一利用这段和平时期干啥呢？那就是专注国内发展，为了让后代子孙不头疼，他要练好内功，尤其是工业，在他的关注下，得到了很大的进步，这里面值得一说的，是专利权（Patent）。

所谓专利，现在大家都知道，就是一种知识产权，在一定时间内，你发明出来的这玩意，只能你自己制造、使用或者销售，当然，你也可以转让，本质上，就是知识可以换钱花。

最早诞生专利的，是威尼斯共和国，这个国家我们前面着重介绍过，它可以算是欧洲最早的商业共和国，全民皆商。在1474年的时候，它就出台了威尼斯专利法（Venetian Patent Statute），内容很简单，你只要搞出我们没见过的“奇妙发明”，就可以来到城市的供应管理处，申请专利，为期十年，谁要是侵犯了你的专利，你就可以告她。

随着威尼斯人四处经商和定居，他们就把这套理论带到了欧洲的其他国家，这也包括英国。但是英国佬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深刻理解专利是啥意思，很多大贵族大地主开始滥用专利权。举个极端的例子，他们甚至“戴手套薅羊毛”都去申请一个专利，以后你要是也敢戴手套去薅羊毛，对不起，那是我的专利，交钱吧。这把威尼斯人都看得瞠目结舌，还是你们英国佬会玩啊，可这就不是专利保护了，变成黑社会敲竹杠了，搞得英国老百姓怨声载道。

詹姆斯六一针对这种情况，撤销了所有垄断专利，制定了比较详细的法律，规定如何正确地使用专利，这就是1624年发表的《垄断法》（Statute of Monopolies），实际上，就是专利法。

具体内容我们就不说了，但历史学家都承认，这是“专利史上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现代专利制度的一个起点，更有很多人认为，这是“（英国）经济从封建制向资本主义过渡的里程碑之一。”把它解读为英国工业革命之所以会发生的一个重要事件。

我个人认为，这个解读并不为过，甚至非常精准。

前段时间有个秘鲁的历史学家叫索托的，写了一本书，《资本的秘密》，里面有句话挺经典，他说：“如果资本主义有灵魂，那么这个灵魂就是合法的所有权制度。”对于这话，我的理解是，资本主义大发展的前提，就是要规划好所有权这件事，不仅仅是贵重金属、土地这些有形财产要有合法的所有权制度，知识、技术这些无形的资产，也必须管理好所有权的问题，只有这样，才能让资本社会得到足够的动力，当然，你说我就是不玩资本主义，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二、西班牙治世

言归正传，詹姆斯六一温和的外交政策，也得到了西班牙的响应。这时候的西班牙，腓力二世已经一命呜呼了，他和伊丽莎白一世寿终正寝的年龄是一样的，都是70岁，只不过因为他大了五岁，就比小姨子提前五年去上帝那里报到了。

接替腓力二世的新西班牙国王是腓力二世的儿子，腓力三世。这个腓力三世并不是他的大儿子，而是排行老七，最小的儿子，那为啥要传给老儿子呢？难道是学习蒙古人“幼子守灶”？当然不是，原因是这个老七的哥哥们全夭折了，其中最长寿的一个，是以精神病状态活到23岁的大儿子，其他的，都是几岁就死了。腓力二世自己也一直搞不明白为啥儿子们都活不长，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己上辈子没做好事，是上帝的惩罚，于是每天都抓紧时间祈祷，希望把罪孽减轻一点。

实际上，这事儿用现代医学解释的话，那就非常简单，四个字，近亲结婚。

地球人都知道，哈布斯堡家族之所以能拥有欧洲近一半的地盘，靠的就是无与伦比的结婚技巧，没有联姻，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怎么能和西班牙扯上关系，并且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成了人家的主人？他俩本来那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正因为婚姻，哈布斯堡才拥有了西班牙的继承权。

可牛掰了之后，这个家族却觉得，自己这个混了欧洲几乎所有王室的血脉，是最尊贵，最优秀，最神圣的血脉，必须千秋万代保持下去，保持血脉的纯正，是家族最重要的事情，于是，开始了疯狂的“内婚”，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腓力二世的爹查理五世娶的就是自己表妹，到了腓力二世，他又娶了自己的亲侄女，从遗传学角度来说，这完全可以解释为啥腓力二世那么多孩子都夭折了。后面我们就会看到，也正是因为哈布斯堡家族越来越多的近亲结婚，导致这个家族的男性成员越来越奇形怪状，也越来越远离人类。

无论如何，腓力二世只能把王位传给唯一活着的儿子腓力三世了，但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喘气都费劲，眼瞅着就走了，还挣扎着给了即将走上领导岗位的儿子三字评语，“败家仔”。我们说知子莫若父，他的这个论断还是比较客观的，腓力三世上台之后，每日里吃喝玩乐，骄奢淫逸，反正帝国有南美洲这个金库，不差钱，可劲儿地花天酒地就是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全国都陷入奢靡的享乐主义之后，西班牙虽然依旧强大，甚至可以说如日中天，但却一改以前积极扩张的劲头，1598年和法国签订了《韦尔万和约》，停止了战争；在英国的詹姆斯六一上台的这一年，1604年，西班牙和英国又签订了《伦敦条约》，停止了英西战争；五年之后，1609年，腓力三世又决定向荷兰暂时妥协，宣布双方休战十二年，并且在这期间，西班牙承认荷兰的独立状态。

这一连串由西班牙主导的和约，基本上结束了我们前面说的那些持续了百年以上的各种纷争，西班牙、法国、英国、荷兰这些成天打来打去的国家，终于暂时消停了，欧洲很难得地，在大航海时代之后，有了一段和平的时间，从1598年腓力二世去世，一直到1621年的这23年里，也被史学家称为“西班牙治世”（Spanish Peace，拉丁语：Pax Hispanica），意思是西班牙主导之下的和平时期，但通过前面的描述，大家当然知道，那些乱局，它本来就是西班牙折腾出来的，现在它不折腾了，自然就和平了。

不仅签和约，腓力三世还把闺女嫁给了法国的新任国王，路易十三（Louis XIII）。

今天提起路易十三，很多有钱人都砸吧砸吧嘴，说，好酒。但我们说正宗的路易十三，人家是法国国王，也是波旁王朝开创者亨利四世的儿子，他在1610年老爹死了之后，以九岁的年纪继承了王位，1615年，14岁的小国王迎娶了同样十四岁的，西班牙公主安妮（Anne of Austria），也就是腓力三世的闺女。

我们这里先来解释一下，为啥“路易十三”这款白兰地用他的名字命名，这涉及到一段往事。我们今天都知道，法国的白兰地酒，有一个著名的牌子，叫做人头马（Rémy Martin），它实际是一个人的名字，严肃的翻译应该是瑞米·马丁，流行的中文翻译却很不友好，听起来他姓马，名人头，这个自然是比较惊恐。

这个马丁家族第一次来到法国的时候，就定居在今天法国的干邑地区（法语：Cognac），那也正是路易十三当国王的时候。而且，这位国王特别喜欢喝白兰地，他在偶然之间喝过干邑地区出产的白兰地之后，赞不绝口，说这绝对是一种口味独特，可以单独成一个系列的好酒。于是，当马丁家族的后代，这个叫做人头马的家伙在一百年后成立酒厂的时候，开发出了一款白兰地，取名为人头马路易十三（Rémy Martin Louis 13），这当然是向路易十三这个酒鬼致敬的，如果没有您老人家当年的这句话，干邑地区的酒业也不会这么发达。

三、“三十年战争”

言归正传，法国国王成了西班牙的女婿，再加上还有前面的和平条约，按道理说，两国应该是紧密团结，从此更加相亲相爱才是。

但事实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在小俩口成亲的第三年，公元1618年，一场改变了欧洲格局的战争又发生了，战争从一开始的混战，到最后变成了法国波旁家族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对决，它不仅终结了上面说的西班牙治世，而且也是欧洲十七世纪最惨烈，也最重要的一场战争，这就是三十年战争（Thirty Years' War）。

首先必须声明一点，这场战争既不是在法国打的，也不是在西班牙打的，而是在德意志的境内干起来的，想了解它的前因后果，也必须从宗教改革说起。

我们说作为新教的发源地，马丁•路德的大字报真的是害苦了德意志地区的老百姓，这地方自从有了新教，就各种矛盾不断，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德意志各大诸侯为了自己的那点儿小利益，对宗教改革推波助澜，前面讲过，后来大家还签过一个《奥格斯堡和约》，说以后每个地方信啥玩意，都由你们自己的君主决定。

这个和约看起来解决了诸侯国之间的纷争，可惜的是，它解决不了诸侯国内部的争斗。

1617年，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哈布斯堡家族的马蒂亚斯（Matthias）任命自己的堂弟斐迪南二世（Ferdinand II）为波西米亚的国王。

波西米亚这地方我们前面也说过，就是今天捷克和斯洛伐克这片区域，它可以说是神圣罗马帝国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用今天的话说，也是基本盘之一。但这个浓眉大眼的基本盘，在新教诞生之后，也叛变了，很多很多贵族都改信了新教。而且就在前几年，当神圣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打仗的时候，这伙新教徒趁人之危，逼迫当时的神罗皇帝鲁道夫二世（Rudolf II，Holy Roman Emperor）签了一个对他们十分有利的条约，从那时候起，波西米亚的新教势力更是变得十分强大。

很不幸的是，新上台的斐迪南二世，却是一个狂热的天主教教徒。

这哥们上台之后，咋瞅自己的波西米亚王国，都不满意，难道俺的地盘不应该跟着俺信天主教吗？这既是我美好的，强烈的愿望，也是《奥格斯堡和约》明文规定的啊。

于是乎，斐迪南二世强制别人改信天主教，并且开始玩了命地压迫新教，不仅鲁道夫二世答应的那些特权没了，就连以前有的那些最基本的自由，有时候都保证不了了，对于新教徒来说，这当然是不可忍受的。

1618年5月23日，波西米亚首都布拉格的新教徒发动起义，冲进了布拉格城堡，把当时神圣罗马帝国的大臣和一名秘书从高高的城堡窗户上面扔了下去。

一般来说，古时候欧洲城堡高层窗户离地面的距离，那是足够摔死人的，至少，摔个半残是可以保证的，但神奇的是，两个大臣，一个秘书摔下去之后，居然毫发无伤，第一时间跳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斐迪南国王那里告状。

关于为啥从高塔窗户掉下去没摔死，这仨家伙的解释是他们被一名天使大姐给接住了，所以啥事没有，而新教徒的说法很简单：掉粪坑里了。考虑到中世纪城堡的设计，以及天使大姐们的日常工作态度，我个人认为新教的说法是可信的。

这次事件在历史上，被称为布拉格抛窗事件（Defenestrations of Prague），对于斐迪南二世来说，它就相当于造反，于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军旋即进入波西米亚，开始了平叛，这就是公认的三十年战争的起点。

波西米亚的新教造反派虽然举起了造反大旗，但打仗能力实在是太弱了。他们推举出来的新国王叫腓特烈五世，而这个人被推举为国王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有一个好老丈人，谁呢？英国国王詹姆斯六一。可这位腓特烈五世本人却是一个要胆子没胆子，要能力没能力的家伙，天性软弱，造反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他本来的想法是看戏，板凳都摆好了，茶水瓜子也预备了，可是锣声一响，自己被拉到台上，说今天您是主角，黄袍加身了。

这哥们当选之后，差点儿没吓死，成天除了心惊胆战，啥事也没干，那是既不敢干，也没能力干。结果不出意外，当同属哈布斯堡家族的神圣罗马帝国和西班牙联合大举进攻之后，波西米亚群龙无首的造反在1623年被彻底扑灭。

顺便说一句，这位啥也不是的腓特烈五世，后来有一个叫做乔治的外孙子，在阴差阳错之下，当上了英国国王，开启了汉诺威王朝，这是后话。

当波西米亚新教徒造反失败的消息传到法国的时候，一位红衣主教坐不住了，此人的名字叫做黎塞留（Cardinal Richelieu），他是国王路易十三的首席顾命大臣，同时，他也是法国天主教的枢机主教，又叫红衣主教，这个词汇前面解释过了。

按道理讲，别管心里咋想的，法国的波旁王朝表面上是信奉天主教的，路易十三还是西班牙的女婿，加上黎塞留本人天主教主教的身份，无论如何，当听到西班牙获胜的消息，这个“坐不住”应该是欢欣雀跃的同义词，巴黎又一次，值得一场大弥撒了，摆开宴席，大家敞开肚皮，甩开腮帮子，好好吃一顿，才是正常反应。

那么，事实是这样子吗？黎塞留面见路易十三到底所为何事？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