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123 三角贸易从此始，海权理论渐成型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说到在荷兰黄金时代，有一位号称细菌学之父的科学家，发现了男女之间生孩子的秘密，下面就简单介绍一下，此人的名字叫安东尼·范·列文虎克（荷兰语：Antoni van Leeuwenhoek）。

一、列文虎克的发现

列文虎克出生于1632年的一个商人家庭，那时候，荷兰独立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整个国家极度繁盛的时候，用我奶奶的话说，这孩子从小就是在蜜罐儿里长大的。

成年之后，列文虎克开过布料店，也当过政府的土地测量员，还有葡萄酒计量员。就在他开布料店的时候，这个细心的家伙为了更加细致地观察布匹上的线条走向，就不断地尝试改进当时的放大镜，最后一不留神，就整出一个大事来，他看到了人类在他之前从来没人看见过的东西，细菌（Bacteria）。

发现细菌之后，列文虎克对于这种研究更加感兴趣了，从此拿着放大镜不仅仅看布料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都想看个遍，先后看到了细胞的胞液，肌肉纤维的图案，以及很多很多原生生物，这里面最让他着迷的，是动物的精子。

我们这里不需要纠结他第一次看这东西是什么目的了，反正他研究了很长时间，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带着长尾巴，会游泳的家伙，就是让雌性动物怀孕并且生小贝贝的罪魁祸首，或者说头号功臣，人类在经过上万年的文明进化之后，终于解开了生育的谜团。

你要是说，这一下子，这哥们肯定就不信上帝了吧？答案恰恰相反，列文虎克从此之后，对上帝的信仰更加虔诚，原因只有一个，这么带着一条长尾巴游动的小东西，居然能让动物怀孕繁衍后代，咋可能是自然产生的？一定是上帝他老人家白天干，晚上干，夜以继日干出来的，换句话说，只有上帝的设计，才会让生命如此神奇。所以，他对上帝的信仰也更加虔诚，并且多次宣称，他的发现只是“进一步证明了上帝创世的奇迹”。

多说一句，这个观点，也是过去很多伟大的医学家乃至科学家，在有了伟大的发现之后，信仰更加虔诚的原因，因为在他们的研究中，一边惊叹大自然的神奇，一边觉得这种神奇不可能是在自然条件下诞生的。

列文虎克在2004年，被荷兰人投票成为有史以来，第四伟大的荷兰人，这个排名还是很高的，排第二的，是前面说过的“国父”威廉，就连梵高这位天才画家，也才排到了第十位。你肯定好奇，国父排第二，那谁排第一呢？说起来很无厘头，是一名2002年被谋杀的记者，或者说政治家，他的政治观点就是直接民主，自由放任，小政府。

虽然有人说2004年这次投票有误，但要是让我说，荷兰这个海上马车夫，从建立的第一天起，它就是这个德行，永远都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站在自由世界的最前沿，一直到今天，都是这样。比如它是第一个允许宗教信仰自由的，是第一个承认同性婚姻的，它还允许性交易，允许安乐死，抽大麻也管够儿，这，就是荷兰，自由至上。

言归正传，我们说1585年，除了威廉二儿子毛里茨上台，成为荷兰执政，还发生了一件让荷兰在对抗西班牙的战争里获得优势的事件，那就是英格兰和它签订了诺斯切条约（Treaty of Nonsuch），根据这个条约，英格兰每年向荷兰提供5000名士兵和1000匹马，外加60万的军事经费，这笔钱大概占荷兰总军费开支的四分之一，作为代价，荷兰要把两个城市移交给英格兰，并且英格兰可以在荷兰议会里占两个名额，荷兰这边签字的，自然就是毛里茨，而代表英国签字的，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英格兰伊丽莎白女王。

前面我们说过，这个伊丽莎白是西班牙腓力二世的小姨子，腓力二世还曾经在老婆死了之后，想娶这个小姨子，那为啥这个小姨子这时候这么绝情，要拿出大笔的金钱去支持姐夫的敌人呢？想理清楚这件事，我们现在就要回头说道说道英格兰的事情。

二、伊丽莎白一世和“大西洋三角奴隶贸易”

自从那个动不动就杀老婆的亨利八世翘了辫子之后，儿子爱德华六世，大闺女玛丽一世，也就是血腥玛丽相继登场，但都在几年时间之内撒手人寰，最后在1558年，25岁的伊丽莎白即位，成为了英格兰和爱尔兰女王，是为伊丽莎白一世。

和她爹，她姐还有她弟弟相比，伊丽莎白一世的最大特点就是刚柔并济，她不像她爹和她姐那么强硬，但也不像她弟弟那样软弱。我们都知道，在英格兰，议会和王室这两者之间的争权夺利由来已久，总体来说，一直都是势均力敌，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个改来改去的大宪章了。

但在伊丽莎白几十年的统治期间，这俩玩意却是出乎意料地和谐，不能说完全没有争斗，但完全没有血腥的场面，相当难得。究其根本，就是伊丽莎白陛下的灵活手段，该妥协的时候咱就放软身段儿妥协，该强硬的时候就要抡起大棒强硬，我尊重你们议会的权力，但是我必须保持我作为国王的尊严。

据历史资料，她在登基演讲里就说过，“我要依靠好的建议和顾问来治理这个国家”，实事求是地说，伊丽莎白一世做到了，这一点很有点儿像唐太宗李世民。

这个时候的英格兰，正是资本主义崛起的早期阶段，社会上逐渐出现了一些失去土地的农民，流浪汉，乞丐什么的，伊丽莎白一世在内政方面，就果断地顺应历史潮流，把工作重心放在了这些新兴的社会群体上，颁布各种工匠法，救济法，用来缓解由于农民失去土地造成的社会矛盾，促进工业就业。

在她看来，经济发展这事儿，那就是硬道理，是保证社会稳定的基石，为了这个目标，她不惜动用任何手段。比如说1562年，她听说一个叫做约翰·霍金斯（John Hawkins）的贵族，发明了一种赚钱的手段，就是在欧洲的港口随便装一点儿工业产品，然后去非洲的西海岸，绑架当地黑人，接着把这些非洲人卖到美洲西班牙的殖民地上当奴隶，同时销售欧洲的工业品，再从美洲殖民地买蔗糖棉花等特产，卖回欧洲。

我们现在都知道，这就是臭名昭著的“大西洋三角奴隶贸易”（Atlantic triangular slave trade），从这时候开始，一直持续了将近400年，后来这些欧洲老爷们都不需要自己去非洲绑奴隶，只要付出很少的代价，就有非洲当地人把自己同胞像串串香那样，绑好串成一串，送到他们的船上。

一开始的时候，伊丽莎白知道霍金斯赚了钱，但并不知道他到底赚了多少钱，女王陛下只是凭着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的本能，和一颗女性善良的心，认为这事儿霍金斯做错了，有违贵族们的高尚精神和道德，所以，她找来了霍金斯，说你绝对不能再做这样丧天良的事情了。

霍金斯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就报出了一次三角贸易的实际利润，接下来，女王就沉默了，霍金斯就走了，第二年，在霍金斯的船队里，出现了女王的船只，和英格兰皇家成员，结局很美好，女王她也入股了。

道德，很多时候都是一件有价的商品，这是事实，虽然不是我们应该提倡的。

这样一来，三角贸易在英格兰就成了半合法的买卖，只要你不满大街嚷嚷我是人口贩子，就没人来问你的船今天又死了几个黑人。除了霍金斯，后来又出现了许多专门做这个生意的贵族，这里面就包括后来英国名垂千古的英雄，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Sir Francis Drake）， 和同样大名鼎鼎的沃尔特·雷利爵士（Sir Walter Raleigh）。

德雷克为啥名垂千古，我们后面再说，这里先说一下雷利爵士。

雷利有两件事让他在后世大名鼎鼎，第一件事是他于1584年，在美洲建立了英格兰的第一块殖民地，名字叫做弗吉尼亚（Virginia）。这个名字起得那是相当巧妙，因为它就是英语处女的意思，一方面，是说这是俺们英格兰在新大陆上的第一块殖民地，处女地；另一方面，因为伊丽莎白这时候一辈子不结婚的意志已经相当坚定，整个英格兰基本都知道女王不会嫁人，取这个名字，等于是向女王致敬。

啥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雷利整的这一出就是，如果殖民地取名为伊丽莎白，虽然也是拍，但毕竟落了下乘。

雷利干的第二件让他名垂青史的事，是对伊丽莎白说了一段话，“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贸易；谁控制了世界贸易，谁就掌握了世界的财富，最后也就控制了世界本身。”

这段话很重要。

我们说在地理大发现之前，欧洲憋屈到连个花椒大料都吃不起，后来却变成了那么富有，这个过程在1890年的时候，被美国海军的一个少将总结之后写了一本书，叫“海权论”（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他的结论是欧洲致富乃至工业革命的所有基础，就在于两个字上：海权。也就是拥有了控制海洋的权力，而最初提出这一观点的，正是这个沃尔特·雷利爵士。

雷利最后的下场倒是不咋地，这哥们后来因为一些很特别的事情，被英格兰继任的国王砍了脑袋，大家如果想知道他犯了啥事，可以去听一听我的《美国史话》。

霍金斯、雷利、德雷克，正是这些奴隶贩子们不断地刷新着伊丽莎白一世的认知，再加上她身边那些有远见的大臣，比如威廉·塞西尔和弗兰西斯·华兴汉等人的影响，让伊丽莎白一世意识到了海权和海外殖民地对于英格兰的重要性，从而在她爹之后，也大规模地兴建海军，加入了控制世界海洋的游戏。

所有这些举动，在当时的海洋霸主，海洋秩序制定者的眼里，那就是作死。这个霸主当然就是她姐夫腓力二世领导的西班牙，两国之间渐渐地，产生了巨大矛盾。

三、英国和西班牙结了梁子

公元1568年，德雷克和霍金斯两人联合率领的一支英国贩卖黑奴舰队，被西班牙皇家海军撞见了，不仅抢光了钱财，还把俩人胖揍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二人回来和伊丽莎白一说，气得女王直哆嗦，小肚鸡肠的腓力二世，看来老娘当年没嫁给你是对的。随后，伊丽莎白下令，从此之后，你们随便劫掠西班牙的珍宝船队，朕给你们撑腰。

啥是西班牙珍宝船队（Spanish treasure fleet）？顾名思义，就是西班牙运送宝物的。我们都知道，最早开发海外殖民地的，就是人家葡萄牙和西班牙，当年教皇子午线划分的时候，什么英格兰，荷兰，连大一点儿的船都造不出来，只能在旁边羡慕得流哈喇子。

所以，美洲、亚洲那些地区的好东西，也是西班牙第一个发现的，这些东西包括但不限于金银、宝石、香料、辣料、烟草、丝绸等等等等，反正连骗带抢，除了像长城这样实在搬不动的，剩下只要能整回西班牙的，就一船船地往回拉。为此，早在1503年，哥伦布还活着的时候，西班牙就成立了印度群岛贸易厅（西班牙语：Casa de la Contratación de las Indias），专门负责往回拉东西，美其名曰是处理殖民地贸易事项，实际上，就是垄断，不仅其他国家不能插手，就算是本国居民，想去菲律宾弄点香料回来，你也得给我哈布斯堡家族上20%的税。

所有这些给老哈家运送物资回来的船，都属于西班牙珍宝船队。

前面说过，西班牙有底气打意大利战争，和奥斯曼帝国开撕，压法国一头，又去镇压尼德兰，不让荷兰独立，这种同时和几位强者打仗的经济实力，你仅仅靠着伊比利亚半岛上农民种地，汗珠子流成河，那也是万万不行的，后面支撑它的，就是这些在外面抢回来的“珍宝”。

这里顺便说一句，西班牙的这些珍宝，金银占了很大的比重。可悲催的是，欧洲的货物却没有增长，钱多了，商品总量不变，这直接导致了商品的价格迅速上涨，并且对于新产品的需求和渴望变得更大，任何一个新鲜玩意，都有大把的人拿着大把的金钱等着它的出现，这就是欧洲历史上著名的价格革命（prize revolution）。

价格革命的直接后果就是那些大商人，大资本家，还有专业的工匠全都受益，而原来的贵族，还有城市里领固定薪水的小职员和工人们，生活水平全都下滑。剩下站在十字路口的，就是地主和农民，他们中的一些人脑筋转得快，投入了资本的怀抱，把土地转变成了工厂，就受益了，反之，他们就是下滑的那一拨。

简单一句话，价格的剧烈变化，让社会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形势朝着最有利于工业和资本的一面发展。这一点，在今天也是如此，所以，当美联储又多印了几万亿美元之后，你想想欧洲的价格革命，就知道该干啥了。

言归正传，西班牙的这种垄断操作，让它的珍宝船在别人眼里就成了香饽饽。是，殖民地俺认怂，争不过你，海上呢我也不打过你，但你们的船，它总有落单的时候，俺抽冷子抢一把就跑，这个还是可以做到的，前面说的荷兰乞丐海军，就是西班牙珍宝船队最头疼的，而英格兰的这些道貌岸然的爵士们，也全都是抢劫犯，连贩卖奴隶都理所当然，打个劫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您腓力二世这些珠宝，难道就不是抢来的？

但抢西班牙人这事儿，在英格兰和西班牙关系还不错的时候，虽然也有，但英格兰王室是不能支持，也不敢支持的，不仅不支持，还要反对，如果抓到了，是必须要处罚的。

可就在1568年这个时间点上，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看着自己手下两个忠心的“抢劫犯”，终于下定决心，和西班牙不客气了，她随即宣布，大家以后随便抢我前姐夫的珍宝船，我给你们撑腰。霍金斯等人自然是大喜过望。随后，英格兰就出现了有组织，有预谋，而且还有政府军参与的抢劫队伍，目标直指西班牙船队。

腓力二世自然是很郁闷，这个小姨子，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于是，公元1570年，罗马天主教皇庇护五世发表诏书，名字叫《在最高处统治》（Reigning on High），宣布对伊丽莎白一世处以绝罚，开除教籍。说实话，绝不绝罚的，人家伊丽莎白根本就不在乎，她本来就是新教徒，你天主教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就像拜登宣布开除普京的美国国籍，普京肯定撇撇嘴，该干啥还干啥。

绝罚可以不在乎，但教皇这老爷子被腓力二世逼得太狠了，做事有点儿不讲究，在这本诏书里，除了绝罚，他还号召全世界的天主教徒都起来，推翻伊丽莎白统治。而且，德高望重的教皇，居然还拿人家的隐私说事，说伊丽莎白就是一个连他爹亨利八世都不认可的私生女，自己私生活也混乱，根本就没资格当英格兰女王云云。这确确实实对伊丽莎白的统治构成了威胁，有人替腓力二世辩解过，说他本来不同意教皇的做法，但我们却一点点这小子反对过的痕迹都找不到，而我个人认为，他根本就是背后那只大黑手。

教皇发出了号召，效果如何，那还要看英格兰老百姓，尤其是它境内天主教徒的态度，而这，就和伊丽莎白一世的宗教政策有关系了。

实事求是地讲，伊丽莎白一世登基之后，并没有像她爹那样对天主教大开杀戒，也没有像她姐姐血腥玛丽那样，逮着新教徒使劲嚯嚯，和她对议会的态度一样，她采取了宗教和解的策略，尽量避免了因为宗教信仰而制造矛盾。

不过因为她本身是新教徒，在制定的政策里，那也确实有些政策是偏向新教的，比如说在1558年，连续发布了《至尊法案》（Act of Supremacy 1558）和《统一法案》（Act of Uniformity 1558），再加上后来的《三十九条论纲》（Thirty-nine Articles），这些玩意其实说的就是一件事，英格兰的国教就是新教圣公会，国教的老大就是国家的老大，这个老大是谁呢？那还用问，当然是俺伊丽莎白。

有人说就是因为伊丽莎白的这些偏向新教的法令，才惹得教皇发出了绝罚令，我说这绝对不是主要原因，为啥？我们分析历史问题必须使用时间线，伊丽莎白玩这一套是1558年，教皇那时候可是啥话都没说，十年过去了，1568年的伊丽莎白一边大搞海军军备竞赛，一边号召大家去抢她姐夫，然后不到两年，教皇就下死手要整治这个小女人，那毛病出在谁身上，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其实，有很多历史资料表明，西班牙对伊丽莎白政权的颠覆活动，它就一直都没中断过，这里面最明显的，就是在支持爱尔兰天主教反抗伊丽莎白这件事上，西班牙几乎是不遗余力，要钱给钱，要装备给装备，除了不派大兵直接参战，其他要啥有啥，弄得爱尔兰人一个个和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反抗伊丽莎白的统治。

那么，处处和稀泥的伊丽莎白一世对当时由西班牙支持的爱尔兰反叛，采取了什么态度，它对今天的英国和爱尔兰之间的局势有什么影响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