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扇窗】09.第六章 文本细读:诗的视窗(4)

【十扇窗】09.第六章 文本细读:诗的视窗(4)

00:00
08:13

当我们陷入内心的迷宫时,为了提醒我们他者的存在,主观生活是文学“窗口”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使我们远离令人窒息的唯我论,使个人自我回归到与自我之外的事物之间的联系。它们引导我们回到某种整体感。在《李尔王》的第三幕中,这样一扇窗清晰地打开了。李尔王、肯特和弄人站在荒野里。首先,李尔王对着风暴讲话,他甚至无法将风暴与自我创造的主观条件分开哪怕片刻:


尽情轰吧!劈吧,电火!喷吧,雨!
风雨雷电,你们都不是我的女儿:
我不怪你们残忍,我从未将国土赐予你们;
未曾唤过你们“孩子”,你们没有义务顺从于我,
所以,你们尽管挥洒
你们可怕的神威吧!我立在此地,是你们的奴隶,
一个贫穷、孱弱、遭人鄙视的老头子:——
但我仍然要骂你们是卑鄙的帮凶,
因为你们也滥用上天的威力,
帮助那两个恶毒的女儿,攻击我
这样的老人。啊!啊!这太卑鄙了!


不久之后,李尔王站在茅屋门外,拒绝和其他人一起躲进屋内,因为在他看来,暴风雨的冲击会缓解更痛苦的思考。他继续说道:


赤贫的人们,无论你们在哪里,

你们忍受着风雨的袭击,

你们头无片瓦,腹中无食,

你那套破衣烂衫如何能抵御

这样的气候?哦,我太不留意

这民间疾苦。安享荣华的人,睁开眼吧;

到外面来体味贫民所忍受的苦难……


国王承担着更重要的任务和使命:对那些无家可归、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臣民的关心。片刻的理智让李尔王认识到了这些,并将他从自我的沉溺中解放出来。当他人的痛苦也被真实地感受到,风暴就变成了外在的真实,反之亦然。我们这些观看和倾听的人此时此刻也会进入到更大的感知之中,然后再回到悲剧不可避免的过程中。我们注意到,李尔王对考狄利娅最初给予的温和的忠告充耳不闻,心胸和视野极度狭窄;而治疗这种狭窄的唯一方法是敞开心扉,面对世界。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放弃统治和爱情的失败并无不同:两者都表现为亟须纠正的逃避。


“窗口”的运用并不局限于诗歌。它们也出现在散文中,有时出现在句子或段落中,有时出现在场景或章节中。唐·德里罗的《地下世界》中的片段尤为明显,在小说的初稿中,首段末句的断句还没有被简化:


他说话时带着你的口音,美国口音,两眼闪闪发光,带着些许希望的感觉。毫无疑问,这一天是上课的日子,然而他站立的地方却远离教室。他希望待在这里,待在这个陈旧不堪、锈迹斑斑的庞然大物的阴影中。不应该责怪他,在这个大都市里,到处都是钢筋水泥建筑,墙面油漆斑驳,草坪经过修剪。广告牌上画着切斯特菲尔德牌烟盒,巨大的盒子倾斜,每个上面都竖着两支香烟。人们曾经追求体积庞大的东西,这种做法已成为历史。


最后一句的窗口效应直接而深远。德里罗从具体到抽象的瞬间转变,开启了这本小说从更广阔的视角来讲话的声音,并从对男孩的描述转入更宏阔的文化探索,这将是这本小说的焦点。作者接下来的叙述清楚地反映了这一变化:


人们曾经追求体积庞大的东西,这种做法已经成为历史。他只是一个小孩,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渴望,然而他是一个巨大群体的组成部分:成千上万素不相识的人从公共汽车下来,从火车上下来,拖着沉重的脚步,顺着人流,走上横跨河面的回旋桥。他们并非在迁徙途中,并非身处革命——灵魂的某种巨大震撼——的潮流之中,然而却带着巨大城市特有的那种体热,带着自己的小小遐想和极度渴望。白天,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困扰着人们,困扰着戴浅顶软呢帽子的男人,困扰着请假上岸的海员。他们思绪混乱,忙着寻欢作乐。


麦尔维尔的《白鲸》中的许多章节也可以被视为“窗口”,有些窗口可以看到大海、帆船或鲸鱼的身体,有些则面向外部敞开。例如,其中一章列出了所有已知的鲸鱼的绘画和图像,从画板上的鲸鱼画和老式房屋大门上方悬挂的鲸状饰物,到酷似鲸鱼剪影的山脊线和星空中可追踪到的鲸鱼形状。这些偏离故事主线的情节大大缓和了亚哈复仇的追求和内心的压抑;它们提醒我们,亚哈无法重新加入(甚至无法感知)的是一个无垠、有趣、多样、无限开放的世界。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到灯塔去》最后一章中讲到了“时光流逝”,这一节中有多个“窗口”。时间在飘落的灰泥和松软的织物上显现;对婚姻或死亡的描述被置于括号之内;远处传来战争的炮火声摇晃着橱柜里的玻璃杯。最后这个意象揭示了“开窗”的独特功能:倒转图形与背景,通过观察庞大之物对渺小之物的影响来认识和理解庞大之物。当然,这不仅是一种文学手法,也是我们认识生活本身的方式。“人们曾经追求体积庞大的东西,这种做法已经成为历史。”——这意味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