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荼蘼｜开到荼蘼花事了的“荼蘼”

大家好，我是潘富俊。今天我们来聊聊荼蘼。
 
明万历四十五年（1617）左右出版的《金瓶梅》有6回提到荼蘼，有5回是荼蘼架。第19回描写西门庆家中新盖花园卷棚中的各种树木花卉，有木香棚与荼蘼架相连。第 21回，吴月娘同众姐妹，陪西门庆在房中掷骰，猜枚行令。月娘说：「掷个六娘子醉杨妃，落了八珠环，游丝儿抓住荼蘪架」。第55回歌童唱的《新水令》：「小园昨夜放江梅，另一番动人风味。梨花迎笑脸，杨柳妒腰围。试问荼蘼开到海棠未？」第60回写歌女郑春唱的歌词：「转过雕阑正见他，斜倚定荼蘼架」，都提到荼蘼架。第82回和83回则说明陈经济和潘金莲、孟三儿在花园的荼蘼架下幽会、搞私情。「荼蘼架」在《金瓶梅》小说中表现的是隐晦的男女约会场所。
 
《红楼梦》第17回，说一行人过稻香村…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入木香棚等，说「荼蘼架」是大观园的花园场景。第28回，宝玉到冯紫英家聚会。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唱道：「两个冤家，荼蘼架下幽会偷情…」，「荼蘼架」也是偷情的场所。第63回说的是在怡红院中，众姊妹抽取花名签的时候，麝月抽到的是荼靡花，预示麝月的未来「花事了」。

《全唐诗》只出现3首有「酴醾」的诗，第一首閰朝隐《奉和圣制春日幸望春宫应制》：「句芒人面乘两龙，道是春神卫九重。彩胜年年逢七日，酴醾岁岁满千钟。」和第二首贾至《春思二首 其二》：「红粉当垆弱柳垂，金花腊酒解酴醾。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杀长安轻薄儿。」「酴醾」指的是酒不是花。第三首是名为「崇圣寺鬼」的《题壁》诗：「禁烟佳节同游此，正值酴醾夹岸开」，说的才是花。

宋代诗文才大量涌现「酴醾花」，《宋诗钞》有50首，《全宋词》有212首。刚开始出现的都是「酴醾」，以后才逐渐有「荼蘼」等花名。如孔平仲《春晚遣兴》：「纷纷柳絮入帘飞，正是酴醾花发时」，表示「酴醾花」在清明节前后初开花，花开时很香。韩维的《惜酴醾》：「天意再三珍雅艳，花中最后吐奇香。狂风莫扫残英尽，留与佳人贮绛囊」；和梅尧臣的《志来上人寄示酴醿花并压砖茶有感》诗：「京都三月酴醿开，高架交垂自为洞。素叶层层紫蕊香，酿归光禄春生瓮」，都说到「酴醾花」有奇香。

「开到荼靡花事了」出自宋代王淇《春暮游小园》：「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靡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开到荼蘼花事了」意思是荼蘼花开时已届初夏，春天已到尽头，一年的花事基本就结束了，比喻某事已到尾声。荼蘼花开代表女子的青春已成过去，或最刻骨铭心的爱即将失去，古人作诗作词也常用此词语。佛家典故指荼靡花开过之后，人间再无芬芳。苏轼的《杜沂游武昌以酴醾花见饷》：「酴醾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宋‧吴淑姬的词《小重山》：「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都表达同样的意境。

荼蘼是什么植物，难倒好几代人。近代植物学家认为历代诗文的「荼蘼」至少有以下3种：

1. 中国林学家、林业教育家、树木分类学家陈嵘在《中国树木分类学》中说「荼蘼」是悬钩子蔷薇 (Rosa rubus Levl. et Vant.)：落叶或半常绿蔓生小灌木，攀缘茎，茎绿色，茎上有钩状的刺，羽状复叶，小叶常5。伞房花序，花10‑25朵，白色，有芳香。果近球形，深红色。花期4-5月。

                                                          悬钩子蔷薇

2. 植物学家、中国近代植物学的先驱胡先骕在《经济植物手册》中认为「荼蘼」是重瓣空心泡(Rubus rosaefolius Smith. var. coronarius [Sims.] Focke)：落叶灌木，茎绿色，有棱，生刺。羽状复叶，小叶3‑5，上面有多数侧脉，致成皱纹。初夏开花，花单生，大型，白色，花重瓣，有香气，不结实，直径3-5厘米。花期6-7月。

                                                                 重瓣空心泡

3. 另一种说法，「荼蘼」是香水月季（Rosa odorata [Andr.] Sweet）：常绿或半常绿攀援灌木，有散生而粗短钩状皮刺。小叶5-9。花单生或2-3朵，直径5-8厘米；花瓣芳香，白色或带粉红色，倒卵形。果实呈压扁的球形。花期6-9月。
 

                                                                  香水月季 

1. 根据明代王象晋编辑的《群芳谱》：「酴醾…藤身灌生，青茎多刺，一颖三叶如品字形，面光绿背翠色，多缺刻，花青跗红萼，及开时变白带浅碧，大朵千瓣，香微而清。」又说︰「本名荼縻 ，一种色黄似酒，故加酉字，」「酴醾」是一种甜米酒，是一种发酵酒，也称重酿酒，呈浊黄色。因此，称「酴醾」的花原来应该是黄色的；没「酉」字部首的「荼蘼」则应是黄色以外的花种。

南宋诗人陆游《海棠》诗说：「荼醾暗处看，纷纷满架雪。海棠明处看，滴滴万点血」，既是满架雪，可见陆游所见到的是白色花的荼蘼。后来黄白不分，连白色花的品种也称「酉」字部首的「酴醾」了，如另一位宋代诗人薛季宣的《酴醾花谢有感》诗：「当初曾醉浣花春，席地棠梨当锦茵。今日酴醾飘似雪，闲忙不比旧时人」，诗句「酴醾飘似雪」就是白花品种。但欧阳修的《荼蘼》诗：「清明时节散天香，轻染鹅儿一抹黄。最是风流堪赏处，美人取作浥罗裳」；和黄庭坚的《荼蘼》诗：「汉宫娇额半涂黄，入骨浓熏贾女香。日色渐迟风力细，倚栏偷舞白霓裳」，这两首诗中没有「酉」字旁的「荼蘼」却都是黄颜色的花品种。到了清代，也都不再细分黄花、白花，如厉鹗的《春寒》诗：「漫说春衣浣酒红，江南三月最多风。梨花雪后酴醿雪，人在重帘浅梦中」，「梨花雪后酴醿雪」的「酴醿雪」，也是白色花「酴醾」。

2. 清人陈淏子《花镜》一书称︰「荼蘼花，一名佛见笑…有三种：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每一颖着三叶如品字。青附红萼及大放，则纯白。有蜜色者，不及黄蔷薇，枝梗多刺而香。又有红者，俗称番荼靡，亦不香。」根据《花镜》的说法，荼蘼的颜色不只有酒黄色，反而是以白色为大宗，间以「蜜色」（即黄色），甚至也有红色，只是红色花者不香而已。
 
 3. 清代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的「酴醿」植物有有三类，每一类都附有手绘植物图。第一类即「酴醿」，性状引《格物总论》：「酴醿花，藤身青茎，多刺。每一颖着三叶，叶面光绿，背翠，多缺刻」；也引述《群芳谱》说：酴醿「大朵千瓣，香微而清，本名荼蘼。一种色黄似酒，故加酉字」，也说有「酉」字旁的「酴醿」花黄色。第二类「佛见笑」，说是「荼蘼别种也。大朵千瓣，青跗（花托）红萼，及大放则纯白。」第三类「黄荼蘼」，引《益部方物记》的说明：「人情尚奇，贱白贵黄…而黄者时时有指，但香减于白花」，指花比较不香的黄色花品种。


从上述古籍得知，荼蘼有下列特征：1.「藤身灌生」即蔓状灌木，青茎多刺；2. 羽状复叶大多三片小叶，排如品字形；3. 花有黄色、白色者，均有香气。

宋‧张邦基在《墨庄漫录》中提到：「酴醿花或作荼蘼，一名木香，有二品。一品花大而疏，长条而紫心者，为酴醿。一品花小而繁，小枝而檀心者，为木香」，大意是说酴醿或称荼蘼，又称木香，有两个品种：说花大而花数少的品种，称「酴醿」或「荼蘼」；花小而多者，称木香。另外，《全宋诗》陈着《二月十五日酴醿洞醉中》诗说：「木香架下春未饶，累累丛蕤方弄娇。含香不吐有时发，只须十日晴光牢」，诗题「酴醿」，内容第一句就写「木香」，说明酴醿就是木香。
 
宋代以来诗文所说的「酴醾」，刚开始是指比较名贵的黄色花木香，色泽如「酴醾酒」，花有香气的单瓣黄木香。后来称「荼蘼」的植物则兼指黄色和白色花木香，后者即木香花。简述如下：
单瓣黄木香（Rosa banksiae Ait. f. lutescens Voss.）
常绿藤本，高至6米，小枝绿色，光滑，无刺或疏生钩状刺。奇数羽状复叶，小叶3-5片。花黄色，单瓣，芳香。5-6月开花。另有黄木香花  Rosa banksiae Ait. f. lutea [Lindl.] Rehd. ，花黄色重瓣，无香味。花朵较多，花期较长。
 

                                                             单瓣黄木香
木香花（Rosa banksiae  Ait.）
蔓状灌木，小枝有短小皮刺。小叶3-5。花小形，花瓣重瓣至半重瓣，白色，倒卵形，花期4-5月，全国各地均有栽培。另有变种单瓣白木香 (Rosa banksiae Ait. var. normalis Regel)，花白色，单瓣，味香。
  

                                                               木香花

「酴醾」兴盛于宋代，在元、明、清代的诗、词、曲，都有吟咏「酴醾」（荼蘼）字句。因为酴醾有香味，有脂粉味意涵，所以「酴醾架」或「荼蘼架」下成为章回小说《金瓶梅》、《红楼梦》约会、谈恋爱的场所。「酴醾花」的花色像「酴醾酒」，是浊黄色的。刚开始提到「酴醾花」的诗文是指黄花品种，花有香气的单瓣黄木香，可能也指花比较不香的重瓣黄木香花。「荼蘼花」原指白花品种的木香花，包括单瓣和重瓣的木香。后来则不论是「酉」旁的「酴醾」或非「酉」旁的「荼蘼」，不再区分黄花白花，都是木香。
 
讲完了荼蘼，下一讲我们将谈谈和关羽「刮骨疗毒」有关的植物——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