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观漫读｜出 息

强5岁那年，村里同族的勇考上了大学，村里闹腾得胜似过年，村大队不仅张罗着请来名角儿连唱三天大戏，还在勇到校报到前召集全体社员开了史无前例的欢送会。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将勇家的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村里人都说：“勇这孩子今儿个可算是出息了，今后咱们少不了沾他的光喽！”

强妈开完会回到家，一把将在院中玩泥巴的强拉到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孩儿啊，明儿个娘就送你上学堂念书去，你可要好好地给我用功，日后咱也像你勇叔一样出息！”顿了一下，强妈又说：“孩儿啊，你可千万给娘争口气啊！”

强很听话，别说，他在学习上还真不含糊，竟然连年拿第一。

“这孩子鬼精得很，是块读书的料！”“是啊是啊，说不定将来比勇还出息呢！”村里人不止一次当着强妈的面说。

“哎呀，勇，小屁孩一个，难道还真会出息不成？”强妈抿抿嘴，笑了。

说归说，可强妈心里呀，真比吃了蜜还甜。每次家里来了客人，她都要请人家欣赏墙壁上那挤得满满的“三好学生”奖状。

时光飞逝，世纪之交，强终于遂了妈的心愿，顺利考上了一所省城名校。

“我说强妈呀，听说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啊！”邻家王婶在贺喜时临走低声说。

“是啊是啊，现如今，这个大学生可是一抓一大把！咳，不比从前喽……”一旁的老支书也不无感慨。

强即将报到的前一天晚上，村支部才匆匆忙忙在强家老槐树下放映了一场电影。时过境迁，电影这玩意儿似乎也唤不起乡下人曾经的热情了，在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里，强妈望着幕布前冷冷清清的观众，不免有些失望。昏黄的灯光里，一丝阴云悄悄爬上强妈的脸庞……

“孩儿啊，到校后咱还要用功念书，毕业后好让你勇叔帮衬着给咱谋个差事儿。你知道吗，现在你勇叔都在县里当上领导干部啦！你瞧多出息！啧啧！”在强拎着大包小包即将上车的当儿，强妈再次语重心长地叮嘱。

谁料强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志愿到西部山区当了一名支教老师。消息传来，举村哗然，人们纷纷摇头叹息：“当老师？能有啥出息？咳，这孩子！”

强妈也想不明白，难道这就是自己辛苦十几年盼来的结果？孩儿啊，当官多好啊，你勇叔前些时亲口承诺过的，说咱只要稍微打点一下，在县城给你谋个好差事是没问题的，可你却……咳，不想了、不想了，谁叫咱老秦家没这个命啊！强妈为此卧床病了好几个月，人也一下子好像老了许多！

……

“嘿，知道吗？听说勇被‘抓’了？”村里有人小声地传播着惊人的消息。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电视上都播了，说是职务一免到底，财产全部充公！听说啊，连他老婆，都跟他离了呢！”村里人添油加醋，在茶余饭后兴致勃勃地谈论着。

“才出息了多久就……咳，人啊，咋就都这个出息呢？”强妈闻讯也是一脸惊愕感慨万千。

……

强一心扑在三尺讲台上，如挺拔倔强的苍松，在山区贫瘠的土地上一扎根便是十多年。十多年里，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走出这绵延百里的大山，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好像飞出大山的蒲公英，已经开始在繁华的都市打拼、落脚……而强却在那破旧的山村校园里，在那他无限眷恋的讲台上，挺立成一道别样的风景。

强有次回老家，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二狗、孬蛋儿闻讯纷纷来找他叙旧。

“哟，你们两个如今都混上小轿车了？”强满脸惊诧。

“那可不咋地，二狗他俩学问虽说比不上你，但赚钱的本事却不知比你强多少倍。这不，在城里做生意发财后，哪个不是买房买车的？人家呀现如今出息着呢！”正在门口老槐树下剥花生的强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说有谁像你，死脑筋一个，一月两三千元的工资，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儿……”

“大伯，奶奶常说‘如今呀……就你大伯没出息’！”一旁的小侄子双手叉腰，学着奶奶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

啊，出息！出息！究竟怎样才算是有出息呢？金钱吗？名利吗？不！在他的心目中，难道还有比教书育人更有出息的事情吗？强在回程的路上，不停地追问着、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