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儿的葬礼,现实和幻想87&88

瓶儿的葬礼,现实和幻想8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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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瓶儿死了,西门庆当即崩溃了,他咣当一下跳起来三尺(一米)多高,直扑到瓶儿灵床前,搂着瓶儿嚎啕大哭: 
“我那又仁义又好性子的姐姐啊!你怎么就这么丢下我去了啊!我还活着干什么啊!我死了算了!” 
旁边玉楼上去劝说: 
“我摸李大姐身上还热的,也就才去了不久,咱们现在还是先给她换身衣服吧?” 
西门庆根本不听,只是趴在瓶儿身上大哭: 
“天杀了我西门庆啊!姐姐你在我家里这些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都是我坑害了你啊!” 

西门庆此时这么动情自然也是让我们动容,不过他在情绪如此激动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这些话实在是有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都知道说话是一门大学问,刘震云老师曾经说过有的话是一句顶一万句,但是反过来说那就是也有些话是一万句顶不了一句,首先说话的人能不能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如实的表达出来是一方面,其次听话的人能不能按照说话的人希望的那样去理解那些话又是一另方面,所以现在西门庆说的这些话,对他自己来说是毫无避讳的表达对瓶儿的哀痛之情,但是在旁边的玉楼月娘她们来说,这话听着刺耳啊,先看第一句,“又仁义又好性子”,这话放在瓶儿身上虽然不算实至名归但勉强也算是贴切,但在月娘听来,可以反过来理解啊,就你那好姐姐是仁义的是好性子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些薄情寡义的都是没性子的,凭什么啊!再者说“我活着干什么死了算了”,这在月娘听来就更不像话了,你那好姐姐就算千好万好,那也是昨日黄花,如今个在阎王爷那儿报道的人了,你放着现在这一大帮子活人不管,你就和一死人矫情,这算哪门子道理!而西门庆的第二句话在月娘听来更过分了,“你在我家一天好日子没过上”,这好像是在抱怨说我们这些人都虐待你那好姐姐一样,瞎扯淡嘛! 


自古道是“活人不和死人计较”,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西门庆抱着个已经驾鹤西去的瓶儿就是不撒手,这对月娘她们这些大活人来说已经不是不可理喻的问题了,这简直是耻辱,所以这会儿她们涵养再好也不可能不和死人计较了,所以月娘虽然才和瓶儿真情告别,但是现在看着西门庆这么失态这么动情,我们说她嫉妒也罢,恼火也罢,总之月娘现在是恼羞成怒,再也忍不住了,她也是立刻大声地呵斥西门庆: 
“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抱着个死人有什么好哭的!她没过好日子,谁又过好日子了!她自己命数就这样,谁又留的住啊?谁不是打这条路过来的?” 


西门庆听了月娘这话只好直起身来,边抹眼泪边叮嘱月娘说一定要把瓶儿平时最喜欢的衣服都给她换上 


帮瓶儿换好衣服以后,西门庆又叫玳安去请了县里看风水的徐先生来算算下葬的日子,送走了徐先生,西门庆又只守着瓶儿的遗体,他这两三天都没怎么睡觉,饭也不吃,脸也不洗,就只守着瓶儿哭,金莲上去劝他吃点东西,西门庆瞪红了双眼骂道: 
“狗日的淫妇,关你屁事,滚!” 
西门庆现在这种如此厚此薄彼的态度,月娘也是一肚子气啊,玉楼也是附和月娘埋怨西门庆“对人分三等九格”,什么意思啊,那就是抱怨你西门庆就只知道把瓶儿当上等人,其他人在你眼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末等人啊 


不过不管太太们现在怎么牢骚怎么埋怨,她们此刻酸溜溜的嫉妒之情我们也都还可以理解,但我们好奇的是,西门庆为什么会如此的伤心? 


玳安对傅经理分析了为什么西门庆现在这么难过: 
“六娘当初嫁过来时带过来的嫁妆有多少,别人不知道,我知道!银子就不必说了,珍奇古玩,宝石玉带,数不胜数,为什么咱爹(西门庆)这么心疼啊?不是疼人,是疼钱!” 


玳安的话虽不全对,但也是切中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钱!西门庆和瓶儿的这个感情历程是非常复杂的,但有一点非常明确的是,当初他们两个结婚那会儿压根儿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基础,这一点是我们在前面重点分析过的,说白了他们当初之所以要结婚起核心作用的那个因素就是他们手上的硬通货,我们说的再直白一点,瓶儿手上的这笔钱,那就是西门庆的原始资金,是他能从一个业绩还算不错的药材商人摇身一变瞬间晋身为财大气粗的资本家的根本原因,西门庆现在所有的事业之所以能够一飞冲天,瓶儿的这笔钱是发挥了战略意义的,再者,西门庆去向蔡总理行贿买官的那笔礼金和礼物是瓶儿帮他出的,有了这个为基础他才能像现在这样飞黄腾达呼风唤雨,紧接着,在事业蒸蒸日上同时又官运亨通之际,瓶儿又为西门庆生下了第一个男孩儿,传承了这个家族的第一个香火(虽然后来官哥儿夭折了但本身不是瓶儿的问题),所以瓶儿对于西门庆来说意味着什么啊?她是西门庆命中的福星,是他人生旅途中除了父母之外最大的恩人,这一点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的夫妻关系,所以西门庆那么的伤心,对他来说失去瓶儿不只是痛失爱妻,最关键的是痛失了他命中最大的贵人,这才是关键 


另外,瓶儿的身份很特别,她不只是一个像金莲那样的只是风月无边的房中情人,不只是一个像月娘那样的只是持家撑门面的正房少奶奶,不只是一个像玉楼那样的只是小股合资人,这些人再怎么人物出众在怎么风流俊俏也就是在清河县那么个小地方,而瓶儿,我们甚至不夸张的说,放在当时整个大宋,这样资历这样资质的女人也基本是掰着指头能数得着的,瓶儿的钱,瓶儿的出身,瓶儿的美貌魅惑,瓶儿的谈吐见识,瓶儿的境界,所有的这些让她全方位的压倒了这个家庭里的所有其他太太们,她一个人就顶得上所有其他人绑在一块儿,感情不管看上去如何奇妙,事实上就是一个关于比较的游戏,一个人最爱的那个人一定同样也是最不可被替代的那一个,如果你可以被替代,那么很抱歉,围绕在你身上的爱早晚也会慢慢的流逝到,所以对于西门庆来说,他的人生当中所遇到的女人里面,最高峰是在瓶儿这个地方,之前,之后,都没有比瓶儿更好的女人出现了,所以他的感情顶点寄托在瓶儿的这个地方,也就难怪他现在这么难过了 


好了,难过归难过,但是一直不吃饭也不行啊,可现在家里这帮女人都劝不动他,应该怎么办好呢?我们下回来说。
八十八: 


西门庆不吃饭了,太太们劝他他也不听,月娘急了,又想叫陈敬济和温秀才(西门庆的文案秘书)去劝西门庆吃点东西,旁边玳安对月娘讲: 
“我看只要请了应二爹(应伯爵)和谢四爹(谢希大)来,保管能劝咱爹(西门庆)吃饭去” 
月娘一听不高兴了埋怨说: 
“我们几个是他老婆劝他都没辙,那两个人来了又能顶什么用?” 
玳安说: 
“娘有所不知,他们两个来了,就几句话,保管说得爹眉花眼笑” 


当下棋童就赶紧去请了应伯爵和谢希大两个过来,这两活宝也是赶紧进门就扑到瓶儿灵前嗷嗷痛哭,哭完之后西门庆也是安排两人到厢房里坐下,三人说了一会儿哀痛之情之后,西门庆也是连连叹气说: 
“如今是天夺我爱,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啊?有那些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啊?” 
应伯爵连忙劝慰他说: 
“哥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嫂子突然去了,自然也是心疼,但你现在这么大的家业,这一家老小不还得都靠着你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其他嫂子们可指望谁去啊?哥你是聪明人,又何必我多说呢,就算是你再心疼嫂子,她人去了这就是命,你好好的把她的丧事办好也就是尽了这夫妻之情了啊” 
应伯爵这番话一说完,西门庆是茅塞顿开啊,也不哭了,赶紧叫下人动手准备,就和应伯爵,谢希大,温秘书一块儿上桌吃饭 


我们来看应伯爵这番话啊,说实话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就是很通俗很平常的道理,而且这道理月娘也同样劝过西门庆,但为什么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月娘劝,西门庆不听,应伯爵一劝,西门庆就听了呢?很简单,讲道理能不能成并不取决于道理本身有多好,而是取决于讲道理的人是谁,我们再说的直白一点: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给别人讲道理,你没有实力,道理就是讲的再头头是道,谁听你的啊?这也不只是讲道理了,我们平时做方案啊,定计划啊,发生争执的时候最常用的一个句式是什么啊?是“凭什么听你的?你他妈算老几?”,话虽然粗俗但意思很明白,反过来说那就是,如果你想让别人听你的,你首先得让自己“算他妈老几”!所以月娘这会儿想找什么陈敬济,温秘书这些人去给西门庆讲道理,那纯属不过脑子,陈敬济一个青瓜蛋子,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温秘书一个举人都考不上的只能写点文案的酸文人,给谁讲道理去?谁听他们讲道理?所以这个段子里也是体现了玳安的精明和老辣,这个孩子年纪不大,但已经有了如此成熟的心智,的确难得 


西门庆对于瓶儿的身后事也是相当的重视啊,在中国古代,丧葬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一般来说从哭灵吊唁到出殡下葬到最后的祭拜守灵,每隔七天会做一次大型的法事超度,一共做七次,分别是头七,二七,三七,以此类推,直到最后的七七,也称为断七,在中国的古典文学中,《金瓶梅》几乎是唯一的一部,用长达六回的篇幅完整详细得记载在这四十九天之内这一整个仪式是如何操作如何进行的,所以对于研究中国传统丧葬文化来说,《金瓶梅》是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资料 


而瓶儿的葬礼之所以被描写的如此详实如此细致,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则是,在中国古代,婚丧寿诞,这四个仪式,都不只是它们表面所代表的那个字那么的简单,所有这些仪式的背后都是一次人脉关系的大梳理和大整合,所以这次西门庆用最高的规格为瓶儿举办的这一整个葬礼的背后所牵动的实际上就是西门庆身后的整个人情关系网,在这个本应无比哀痛的葬礼的表象下,是这个庞大的关系网络里面暗流涌动的不胜枚举的我们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更多的嬉笑怒骂和心机算计,我们这就来看一看这些无比精彩的段落 


西门庆先是请来了县里有名的画师韩先生来为瓶儿画遗像,而且这酬劳费用西门庆也是毫不吝啬啊,当即先许诺了十两白银(人民币5000块)和缎子一匹(人民币500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韩画师也是格外卖力啊,立马就描好了一副瓶儿的半身像,西门庆马上就叫玳安拿去给月娘她们看,请她们看看哪里画得不像的好做进一步的修改,玳安便把这幅画拿给月娘她们传看,也是亏得韩画师专业水平过硬,娇儿玉楼也是连连赞叹说画得好,除了有些小细节之外,月娘虽然还在生气但也没什么大的意见,玳安便把画又带给韩先生根据太太们的意见又做了具体的修改,全部改好之后西门庆才叫把画拿给过来吊唁的乔大户看,乔大户也是连连喝彩说画如其人,西门庆大喜当即又赏了韩画师十两白金(人民币1万块),不过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小问题啊,我们知道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给我们一副梵高的《向日葵》要我们鉴赏一下是真品还是赝品那确实太为难我们了,但是如果只是给我们一副我们平时熟知的朋友的人物肖像画要问我们画的像不像哪个地方需要改进这本身并不困难,所以韩画师画完瓶儿的半身像之后,按道理讲西门庆自己当场就可以告诉韩画师哪里画的不对,哪里需要修改,那么他为什么自己不说,反而一定要叫其他太太们来说呢?这中间有什么道理呢?我们下回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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