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儿的葬礼,现实和幻想93&94

瓶儿的葬礼,现实和幻想9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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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玉箫被金莲逼问得很紧,只好把月娘的秘密和盘托出,那就是月娘怎么找的薛姑子配的那种用别人婴儿的胎盘做成的胎药,然后吃了这种胎药之后和西门庆行房所以才怀上了孩子,金莲听了之后暗暗记在心里,便答应玉箫不会把这丑事告诉西门庆,然后打发她回去了,而书童在见到金莲冷笑着把玉箫领走之后,就知道大事不妙,赶紧拿出自己攒的十来两银子又去傅经理那里骗了二十两银子(共计人民币16000左右),偷偷溜到清河县的大运河码头上船逃回苏州老家去了 


在这一段里面,我们先来说玉箫的表现,特别是把她和春梅做一个对比: 
首先,同是大丫头级别的姑娘,在悟性上玉箫和春梅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在《金瓶梅》描写的众多丫头里面,最有悟性的就是这两个人:金莲的春梅,月娘的小玉,春梅这个丫头心气极高,她是一个丫头的身份,却有着主子的心态,通常情况下来说,这种类型的女人都是死得最惨的,比如《红楼梦》里宝玉的贴身丫环晴雯,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是春梅之所以没有落得一个晴雯那么凄惨的下场,首先就体现在她对自己身份的把握上,同是十几岁的青春年少活力四射的小姑娘,玉箫耐不住寂寞,勾搭小厮书童儿,但春梅只和西门庆上床,她从来不勾搭下人,前面我们曾经讲过娇儿的侄儿李铭曾经用很委婉的方式勾引春梅,这李铭也是一表人才,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小帅哥,但春梅根本不接茬儿,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把李铭骂得狗血淋头,抛开作秀的成份之外,这是一种很深的城府,我们知道不管时代如何进步,人心本质上都是丛林,丛林的法则永远都是一样的:你拥有可以做任何事情的自由,但具体能不能去做却只取决于你有多少实力,晴雯为什么最后会搞成众叛亲离的局面,很简单,固然你年轻漂亮,聪明伶俐,又有才华,但是这些硬件说白了都是“零”,这些“零”都只有在你的身份真正变成了夫人,你真的有了实力,也就是有一个“一”之后才能真的发挥威力,所以为什么王熙凤可以泼辣可以随口开玩笑可以肆无忌惮,因为人是南省皆知的千金,名媛,少奶奶,人有那个实力,而你晴雯只是一个丫头,本来就是如履薄冰的身份,本来就是个“负一”,你还在这种基础上恃才傲物任情使性,那没救了,“零”越多反而死得越快,所以为什么我们常说“同人不同命”,就是悟性的差别,这个道理甚至连现在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金莲都暂时忘记了,但春梅自始自终,从头到尾都牢牢的记着,所以一个能忍受住诱惑的人不是她心里不想,而是她有更大的野心,她明白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她还没有到达那个位置,所以她必须耐心,耐心地等待机会等待时机 


其次,同样是对待自己的主母的忠诚度,玉箫完全经不起考验,虽然说月娘找薛姑子配那个用胎盘做的胎药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儿,但是一码归一码,不管是下三九流也好还是光明正大也罢,这说到底是月娘和薛姑子的私人地下协议,是部门绝密文件,而玉箫作为月娘的贴身大丫头,这么重要的机密居然被金莲几句威胁的话就给这么轻易地全套出去了,简直是严重失职,对于一个下人来说这是原则性错误啊,当然不得不说,这里面除了玉箫之外也有月娘自己的问题,月娘这么一个从小经过严格的传统儒学妇道培训出来的千金小姐,被扔在这么一个大家里面,跟这么一个老公和这么一帮姐妹终日为伍说实话还是真的有点勉为其难的,月娘是一个道德感非常强烈的人,整天妇道贞节挂在嘴边,标准的卫道士,但娇儿瓶儿金莲她们以前那都是什么样的人啊?那一个个都是怎么乱怎么来的主儿啊,所以在月娘眼里这帮人简直就是洪水猛兽;而反过来同样的,在娇儿金莲玉楼她们眼里,月娘也好不到哪儿去,有这么一个人整天装逼端架子显贞操,用咱们现在的时髦说法,“世界这么乱,装纯给谁看”,你累不累啊?所以这么两拨人要她们能多么亲热地搞到一块儿去,那是绝无可能,不过即便如此月娘自己还是很有追求的,她觉得自己既然是正室大太太,“清洁世道”那个难度太高,但起码在家里搞点思想教育那还是力所能及的,所以她时不时就请人来讲佛法啊,讲贞操啊都是基于这个大目标,目标如此,行动也如此,但是同时问题也就来了,我们说金莲这种类型的人虽说关系混乱点,但起码表示这个人至情至性,能交心,所以虽然她对人恶起来恶得让人恨得牙根痒痒,但同时对人好起来也是好得让人感觉如饮美酒,所以春梅对她一直死心塌地的,也是因为确实金莲对她很好,两个人交往起来很痛快,那就自然更容易贴心,但月娘呢,整天端着架子,动不动就给人上三规教育课,想想看在我们平时的生活里面这种类型的人招人喜欢吗,肯定是不喜欢的,你人可能确实很好,但老这么拿架子交往起来难免会感觉很憋屈很不舒畅,也就会给人敬而远之,不可交心的感觉,所以为什么生活当中大家都喜欢性情中人,就是这个道理,因此玉箫缺乏从内心深处的那种和月娘很贴心的感觉也就很难谈得上对月娘绝对忠诚了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金莲的反应,客观得讲,月娘怀孕和这胎药本身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吃胎盘能提高受孕能力可能更多只是心理作用,但凡事就怕赶巧,很多事情你信就有不信就没有,所以这会儿金莲也动心了,瓶儿这个活生生的先例历历在目,有一个孩子对一个女人的地位的提升来说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啊,所以金莲也开始盘算着找薛姑子搞这胎药让自己赶紧怀个孩子,这才是头等大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太太们的斗争开始慢慢的扩散到下一级的丫头小厮们,当战火烧到月娘和金莲之间以后,夹在她们中间的玉箫就如同风箱里的老鼠,很难再有好日子过了,而对于逃走的书童来说,他就像是提前从即将遭遇海难的轮船上溜走的一只小猫,他的这个及赋象征意义的出逃让我们开始慢慢感觉到大厦将倾大船将沉之前的那一种越来越不安的气息,那么书童逃走之后,西门庆会是什么反应呢?我们下回来说。
九十四: 


书童溜回了苏州老家,之后傅经理也发觉情形不对,赶紧报告给了西门庆,西门庆去书房里查看发觉人去房空,橱柜大开着,衣服财物也都没了,就知道人已经跑了,西门庆勃然大怒,立即把刑事监察局里管事的差役找来,命令他们即刻全城搜捕,务必把人给逮回来,但这时离书童出逃已经过了大半天了,哪里还找的到人呢,所以书上也说是“五湖烟水正茫茫”,烟消云散,一切都是徒劳了 


我们知道之前书童是西门庆那里最得宠的小娈童,绝对的当红辣子鸡,但是这次他逃走之后,西门庆的反应不是着急不是惋惜,是勃然大怒是火冒三丈,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他们之前那些看似如胶似漆看似情意绵绵的关系压根儿就是镜中花水中月,脆弱不堪,一碰就碎,事实上西门庆是一个很少会付出真心的人,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西门庆那种深入骨髓的先天商人记忆让他凡事都带着“利益优先”的思维惯性,但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他自己没有办法控制的,这是一个什么原因呢?我们来看他和书童的关系,其实不管书童这个人有多么闭月羞花,有多么风华绝代,这些在他们的关系当中都并不重要,在他们的关系里面最重要的只是书童的身份,他是西门庆的一个贴身小厮,说得再明白点,只是一个奴才,只是西门庆的私人财产而已,这种附属关系决定了西门庆不可能对书童有什么真心,因为两个人之间要有真心一定是需要一个对等的平台的,不管是哪方面对等,财产的也好,境遇的也好,身份的也好,不管是哪一种,总之一定要有某一个方面能达成对等才行,只有“对等”才谈得上心灵的交汇,只有“心灵的交汇”才谈得上真心,否则没有这个基础真心无从谈起,就算有也是转瞬即逝,而西门庆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几乎很难以和别人达成对等的平台,所以很多时候不是他不想付出真心,而是这种客观的现实把他一直死死的钉在一个“高处不胜寒”的状态,这是一种很悲哀的很无奈的现实,这也就是西门庆在得知书童逃走后为什么没有表现出伤心难过,而是表现出愤怒恼火,对他来说,“情人感情背叛”和“私人财产背叛”这两种情绪,前者有肯定是有一些的但也就是转瞬即逝,而后者才是真的占了大头,所以西门庆现在的恼怒恼火更多的只是缘自经济损失和私人财产背叛带来的耻辱感,他对书童从来也谈不上有多少真心吧 


到了瓶儿的二七,西门庆又请了吴道长来做法事超度,突然又有在工部管砖厂的黄主事亲自登门来吊孝,这位黄主事黄葆光和之前西门庆花大力气巴结讨好的蔡状元和宋委员都是老熟人,也是蔡京小集团内部的人,黄主事一上门也是连连先表达歉意,说自己隔了这么久才来吊孝实在是过意不去,西门庆也是连忙还礼,说黄年兄(明代官场上尊称同一拨入仕的人为年兄)能亲自过来已经是很深厚的情谊了,千万别客气,两人坐下喝了几杯茶聊了几句闲话之后,黄主事才说明来意,果然,他这次亲自登门并非只是单纯来吊孝的,而是来找西门庆办事的,原来宋委员现在正在山东济州府督办朝廷近年来在首都东京花大价钱建设的一个大型国家项目,一个彰显国家园林艺术最高成就的综合园林博览会,名字叫做艮岳(发音:gen yue),为了建设艮岳呢需要从江南苏杭等地采购大量的奇花异石,然后通过京杭大运河运到东京,这一整套过程俗称“花石纲”,而这一期的花石纲当中有一块奇石叫做“卿云万态”,非常的漂亮罕见,所以朝廷也是钦派了殿前的六黄太尉来山东做接洽工作,而宋委员呢就是想请西门庆替他出面做六黄太尉的迎接招待工作,说到这儿大家可能比较奇怪啊,这次六黄太尉来山东做这期花石纲的接洽按道理讲也就是正常的工程交接,但宋委员为什么要西门庆来做接待工作呢?前面我们具体的讲过,古代中国的官僚政治是靠不同的派系来维持平衡的,京城中的一个朝廷要员所代表的往往就是地方的一派势力,而地方的一个官员所连接的往往又是朝廷的某部某官,整个网络体系盘根错节,真正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艮岳是目前朝廷的重点核心项目,而艮岳工程的核心“花石纲”的重要依托又是京杭运河,而山东又是京杭运河的枢纽,所以这次六黄太尉来山东事实上是朝廷的内部势力网络以这次工程为依托在山东地方的一种延伸和整合,这一点和西门庆为瓶儿办的葬礼其实是异曲同工大同小异的,葬礼本身只是一个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西门庆关系网络整合所依托的一个平台,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金瓶梅》的作者在这里把艮岳工程放在瓶儿的葬礼当中事实上是做了一个非常精妙的类比,那就是这个艮岳工程其实可以看作是当时大明王朝的另外一个大型“葬礼” 


既然是关系整合,那么唯一的一个途径,毫无疑问就是银子:钱!黄主事也是带来了宋委员给西门庆的所谓的代办费银子,也就是请西门庆代办这个招待仪式的开销银子,由山东两司八府共同署名出的钱,两司八府是什么概念呢?在明代全国共分十三省,每省有两司,分别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分别是掌管每省民政财政和刑政法政的最高省级机构,而八府指得是当时山东省的八个下级地方行政单位:东昌府(明代山东首府),东平府(清河县的上级),兖州府,徐州府,济南府,莱州府,青州府,登州府,所以“两司八府”基本可以说是明代省级的最高行政级别,那么这个最高的省级行政级别署名的劳务费有多少呢?一百零六两(人民币5万3千块),要知道半年前西门庆为宋委员做接待工作花的钱只是吃饭这一块儿就是白银一千两(人民币50万块),其他的花销就更不用细说了,而这次要接待的是朝廷钦差,正二品的朝廷要员六黄太尉,这花费只可能多不可能少啊,所以把这两点连起来一看,我们忍不住要发笑啊,宋委员出这么点钱就想要西门庆把事情办了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那么面对黄主事递上来的这封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最高省级行政级别署名的银子,西门庆会怎么应答黄主事呢?我们下回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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