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57 欲分裂教皇挨揍，继罗马查理称帝

本期内容

1. 罗马教皇利奥三世为什么被揍？

2. 查理曼是怎么当上罗马皇帝的，利奥三世主动为他加冕这事对欧洲有什么影响？

3. 查理曼和拜占庭帝国各取所需，“加洛林文艺复兴”的产生有什么条件？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说到公元799年，罗马教皇利奥三世活活被人揍成了一个猪头样，跑到了法兰克王国，向查理曼求救。

殴打教皇的是罗马城里面的红衣主教，贵族甚至老百姓，事情发生在游行的时候，具体谁下的手那就不知道了，但都是他的下属是肯定的，挨揍的原因也很简单，大家对于教皇国的定位或者说国策，发生了根本分歧，这事儿呢，说来话长。

                            一、罗马教皇为什么被揍

我们说早期的时候，天主教的这个教皇每次上台，都要向罗马帝国的皇帝宣誓效忠，因为教皇本来就是一个在罗马皇帝领导下的职位。到了后来，西罗马没了，可是拜占庭的那个东罗马还在，名义上，罗马天主教还是要接受拜占庭帝国的领导。

但所有这一切，在丕平献土之后，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天主教发现，原来法兰克也可以作为教廷的保护人，并且法兰克本身需要天主教的承认来加强自己的统治，简略成一句话就是，和法兰克合作那是平等的战略伙伴关系，而和拜占庭继续混下去，就只能维持上下级关系。

这样一来，天主教的一些人就想着增加和法兰克合作的机会，甚至快速脱离拜占庭，尤其是教皇，因为一旦脱离了以前的老板，那教皇就是“上帝之下俺最大”，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可问题是，并不是所有红衣主教都这么想，他们中有一些人是坚持在拜占庭和法兰克之间搞平衡的，我们说这种想法也很合理，让天主教彻底脱离俗世事务，那就更容易形成一个超脱的地位，从而获得所有国家的重视，达到精神上“统治”其他国家的地步。

教皇利奥三世上台的时候，正是这两种思想碰撞的时候，可是这小子却是一个激进派，他试图彻底打破这个平衡，于是，在他成为教皇之后，第一时间就向查理曼送上了圣彼得的钥匙。

这个钥匙可不简单，在传说中，耶稣给了自己大弟子圣彼得两把钥匙，一把是打开天国之门的，另一把是开启人间之门的，有了这两把钥匙，天上地下，你随便去。今天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里，还有着一幅传世壁画，名字就叫做《交钥匙》。展现的是耶稣给圣彼得钥匙这个情景，你要知道，那个教堂里面的画，表现的可全都是基督教里最重要的时刻，比如说《创世纪》《最后的审判》什么的，这也间接说明了这两把钥匙的重要性。当然，利奥三世给查理曼的到底是不是那两把真钥匙，我们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利奥三世放弃了平衡原则，他偏向了法兰克，查理曼也是投桃报李，前面说过，弄死阿瓦尔人之后，他把战利品都送给了利奥三世。

可利奥三世的这个举动却得罪了罗马城里的红衣主教和贵族们，这些家伙其实早就对利奥三世平民出身却当上了教皇感到不满，这时候看见他放弃了平衡原则，彻底倒向了蛮族法兰克，更加觉得，这家伙就不是一个东西。

就在双方都对对方不满的时候，拜占庭又出了一件大事。公元797年，拜占庭的太后伊琳娜（Irene of Athens）废掉了自己儿子君士坦丁六世（Constantine VI），昭告天下，自己登基成了拜占庭的女皇。

我们说这件事是相当滴大，这位伊琳娜不仅是罗马帝国的第一位女皇，还是整个欧洲的第一位女皇。老太太是相当地心狠手辣，为了当上皇帝之后没有后患，把自己亲儿子君士坦丁六世打入冷宫不说，还把后者的两只眼睛挖了出来，彻底断绝了任何复辟的可能性，而且人家老太太的称号也不是女皇（Empress），就是男性专用的皇帝这个词（Emperor），那意思很明显，请大家称呼我为爷们，纯的。

可不管你咋说自己是纯爷们，对于教皇利奥三世来说，这就是一个机会，啥机会？脱离拜占庭的大好时机。于是，利奥三世以女人当政，牝鸡司晨的理由，拒不承认女皇帝，公开宣布，罗马帝国现在没有了皇帝。

这种和拜占庭几乎相当于分道扬镳的举动，实在是让罗马城里很多神父们心惊胆战，大家一商量，说为了防止拜占庭报复，我们换一个教皇吧。就这样，在公元799年4月25日，基督教的祈祷节这一天，利奥三世正在和教徒们游行的时候，一些人袭击了他，试图拔掉他的舌头，抠出他的眼珠子，最后甚至被打昏了过去，所以，前面我们说他被揍成猪头样，其实一点儿都没夸张。幸好当时他身边有几个查理曼派去保护他的人，拼死把他救了出来，这才有机会亲自来到法兰克，哭诉自己被欺负的事情。

随后，罗马城里的红衣主教们宣称利奥三世私生活放荡，和很多女人睡过觉，还满嘴跑火车，一辈子讲假话，从不讲真话。以这两条罪名要罢黜他的教皇职位。

实事求是地讲，这两件事对于天主教来说，其实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的，进入中世纪之后，教皇和神父们情妇私生子无数，甚至有的私生子还当上了教皇，可是私下里这么干没啥，一旦拿出来曝光，在大庭广众下说，那就是个事儿，而且是大事了。

                    二、查理曼怎么成了罗马皇帝

言归正传，法兰克国王查理曼看着坐在对面，如同一个猪头的利奥三世，心里想的是，这是谁揍的您呢，简直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为啥？为啥查理曼喜欢看利奥三世挨揍？因为这时候他也正好需要教会帮忙，原因是他新打下来的大片领土，对他的统治不服气，经常发生叛乱，如果罗马天主教会能够明确表态，完全支持法兰克，再给查理曼一些上帝认可的头衔，那叛乱将会少很多。

而如何要让天主教会承认自己侵略别人有理，那就要靠这个“猪头”教皇帮忙了。

于是，查理曼一边以最盛大的礼节款待了教皇，一边向教皇许诺，保卫教会就是法兰克王国最神圣的职责，但教会一定要为法兰克国王和它的士兵祈祷，祝福他们永远胜利，这一点是您教皇大人的任务。

利奥三世当然是满口答应，就这样，吃饱喝足治好了伤之后，他被查理曼的军队送回了罗马，看着法兰克士兵寒光闪闪的大砍刀，罗马城里的那些怂货也只能捏着鼻子，再一次承认他的教皇地位。

第二年，公元800年，查理曼自己率领大批军队来到了罗马城，貌似公正地让大家都来说说，去年为啥有动乱，好日子都不想过了？于是，叛乱的红衣主教和贵族们又把什么“放荡、撒谎”拿出来白话一遍。查理曼装模作样地查问了一番，又让利奥三世当众对着十字架发誓自己清白，做完了这些，这小子宣布说，俺整明白了，教皇一点儿罪过也没有，纯粹是你们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现在我宣布，所有人的诬告罪马上成立，立即流放，而教皇大人依旧是最纯洁，最无辜的上帝仆人，over。

你可能问了，上面说了这么多，和法兰克王国成为帝国有什么关系呢？别急，马上你就知道了。

在利奥三世被宣布无罪的两天之后，就是公元800年的圣诞节，12月25日。这天晚上，查理曼正在罗马城的圣彼得教堂祷告，利奥三世突然出现，将一顶古代罗马皇帝的金冠戴在了查理曼的脑袋上，然后转头高呼，说让我们祝愿“查理奥古斯都，这位伟大的，带来和平的，罗马人皇帝，万寿无疆和永远胜利！”接着当众宣布，他利奥三世为查理曼加冕为“受上帝委托统治罗马帝国的伟大皇帝加洛林奥古斯都陛下”（拉丁语：Karolus Augustus a Deo coronatus magnus Imperator Romanum）

在场的神父、修女、老百姓、士兵们在一开始的懵圈之后，马上就认定，这是查理曼和利奥三世事先商量好的，一个个吓得赶紧跟着欢呼，庆祝一位新罗马皇帝的诞生。

但问题是，查理曼也是懵圈的。

为啥懵圈？因为按着事后查理曼自己的说法，他也不知道利奥三世当天会来这么一手，而且这哥们还说了，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在那一天去教堂祈祷。有人可能说了，这小子纯属胡扯，我在史书上看到的，都是他欣然接受。“罗马人皇帝”这样的诱惑，谁能抗拒的了？

那么，我们这里就要问一句，到底查理曼想不想接受呢？我的回答很简单，想，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或者说他并不喜欢利奥三世的这次突然袭击。

我的一个证据就是，在这之后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查理曼签署的各种文书里并没有以皇帝自居，仍然称呼自己为“法兰克国王，伦巴第国王和罗马执政者查理”。一直到了公元801年的5月29日，他才第一次使用了罗马皇帝的头衔。换句话说，这小子在是否使用利奥三世给他的这个头衔的问题上，内心足足挣扎了半年的时间，这里面的原因也并不难猜，至少有二个。

第一，查理曼虽然急于获得教会的支持，但他也不想和拜占庭翻脸。他在西边攻城略地，如果拜占庭和东边的一些诸侯国联起手来阻止他，那确实很头疼。而利奥三世已经和拜占庭翻脸了，这时候接受他的加冕，等于是彻底选边站了，皇帝的头衔确实是想要的，但能不能等两年，形势稳定了再说呢？我认为查理曼内心是想等等的。

第二，利奥三世这小子耍了一个心眼，让查理曼相当地不爽。人家以前的罗马皇帝加冕的时候，都是先接受群众的欢呼，再由教皇给他戴帽子，最后大家一起给新皇帝行礼。按照这个礼节，皇帝的权威来自人民，教皇只相当于一个礼部尚书，是帮着皇帝走过场的。可利奥三世这一次却是自己先把皇帝的帽子给查理曼戴上，然后再引导大家欢呼，这相当于皇帝的合法性来自他教皇大人。

看似一个微小的变化，你可能觉得这是一件小事，但实际上，它非常非常关键，因为从这次开始，在欧洲历史上，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一个相当大的问题，那就是教皇和皇帝到底谁是老大？以前古罗马是不存在这个问题的，皇帝是当之无愧的大哥，你教皇每次必须对着我宣誓效忠，但从现在开始，贯穿整个中世纪历史，最重要的一出戏，就是皇帝和教皇这俩货斗来斗去，争着当老大。

从这个角度讲，我们说利奥三世是成功的，他成功地树立了一个观念，皇帝来自教皇的加冕，而查理曼却忽略了教皇任命的重要性，也许，在这位大帝心里，教皇一直都是微不足道的猪头模样，但这一点对于后来的皇帝们，却是一个致命的漏洞。

无论如何吧，权衡了所有利弊，挣扎了很长时间之后，查理曼还是接受了皇帝的头衔，西罗马灭亡之后，西欧第一个罗马皇帝诞生了，后来西欧所有敢于称帝的，基本上都能和查理曼扯上关系，于是他就有了另一个称呼，欧洲之父（拉丁语：Pater Europae），中文里面称其为查理曼大帝。

现在我们可以讨论一下他这个称呼了，查理曼大帝是一个错误的翻译，因为他的本名叫做查理，那个“曼”字实际上来自他的一个称号，Magnus，拉丁文“伟大”的意思，后来演变到英文里的the great，本身就有“大帝”的含义。所以，当我们叫他查理曼的时候，就已经是“查理大帝”的意思了，如果你说查理曼大帝，相当于是“查理大帝大帝”，只有结巴才会这么称呼别人。但事实就是，这个翻译错误已经上百年了，改是改不过来了，只能将错就错，一直错下去了。

                      三、查理曼和拜占庭帝国各取所需

我们说虽然查理曼从教皇手里接受了皇帝的称号，但他心里却不是那么坦然。人家拜占庭帝国才是正宗的罗马帝国继承者，人家的那个皇帝才是真正的皇帝，只要一天不获得拜占庭，或者说东罗马帝国的认可，他这个皇帝就是伪皇帝。查理曼甚至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被天下人笑话，这也是他迟迟不肯使用皇帝头衔的另一个小原因，那咋办呢？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孜孜不倦地去争取人家的同意。

查理曼的第一招就很绝，他派出去一个使团，去君士坦丁堡，干啥？求婚。前面说过，这时候的拜占庭皇帝是一个女人，也正因为这一点，利奥三世才那么坚决地把皇帝这个称号给查理曼，而这一点也恰恰让查理曼想出了一个招数，我要是能和那个伊琳娜女皇结婚合体，我不就是最正统的皇帝了吗？

可惜的是，他的使者还没到君士坦丁堡呢，公元802年10月31日，拜占庭帝国发生宫廷政变，伊琳娜被赶下了台，流放到一个小岛上，第二年就死在了那里。随后，拜占庭帝国由当时的财政大臣尼基弗鲁斯一世接任，开始了一个新的王朝，尼基弗里亚王朝。

查理曼自然是不可能和一个大老爷们结婚，老婆没娶成，对于皇帝这个头衔，他还是心虚的，咋整？这哥们发挥了脸皮厚的水磨工夫，丝毫不理会拜占庭对自己的所有不友好，坚持不懈地往对方那里派使者，每次带的国书里，都称呼对方为“兄弟”。

这种锲而不舍追求认同的方式最终还是奏效了，公元812年，拜占庭的新皇帝米海尔一世终于派来了使者，称呼查理曼为英白拉多（Imperator）和巴西琉斯（Basileus），前者是拉丁语的“皇帝”，后者是希腊语的“皇帝”，相当于正式承认了查理曼皇帝的地位。

米海尔一世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人家查理曼做得好，一直都很谦卑地保持和拜占庭友好的姿态，二来，他用这个承认从查理曼手里换来了亚得里亚海沿岸的一些城市，这买卖做得一点儿都不亏，况且，承认另一位罗马人的皇帝对于拜占庭来说，心理上并不拒绝，因为你要知道，古罗马就经常是双皇帝并列的。

而且查理曼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813年，给米海尔一世的回信里，主动删除了“统治罗马帝国”这个利奥三世加在他脑袋上的头衔，表示自己只想和东罗马平起平坐。这一举动，也让拜占庭在随后的岁月里，一直都承认查理曼后世继承人的皇帝地位，可谓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典范案例。

至此，查理曼这位军事强人，给自己登基称帝，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不过我们今天实事求是地说，把查理曼称为大帝，甚至欧洲之父，不仅仅是因为他被教皇戴上了皇帝的帽子，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军事上开疆扩土的武功，还有他的文治。

我们现在都知道后来欧洲有所谓的文艺复兴，实际上，十九世纪的时候，很多历史学者都提出了一个概念，那就是在那个著名的，大的文艺复兴之前，还有若干个小的文艺复兴，而查理曼统治下的法兰克，就开启了第一次文艺复兴，史称“加洛林文艺复兴”（Carolingian Renaissance）。

讲《中国史话》的时候，我提过秦始皇大帝做过一件事，叫做“书同文”，也就是规范文字，大家都用一样的小篆，便于学习和交流，查理曼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那时候的欧洲，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是文盲，这一方面是因为很多蛮族还没有真正地创建出自己的文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罗马的拉丁文比较复杂，艰涩难懂，日耳曼的各个民族都不想真正地学习那些佶屈聱牙的拉丁文，而是用了一种取巧的办法，拿一部分拉丁文法和文字，与自己村子里原来的语言相结合，形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语言。这些语言包括了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法语、罗马尼亚语、意大利语等等，所有这些语言，都是在拉丁文之上发展出来的，现在被称为罗曼语族（Romance languages），或者拉丁语族（Latin languages）。后来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南美洲大搞非法的殖民活动，就把语言留在了那里，所以南美洲又被称为拉丁美洲，就是因为语言的关系。

查理曼面对着这种大家都没啥学问，却不想好好学习的局面，采用了和秦始皇一样的办法，“书同文”，那么，他的具体做法是啥，效果如何，对整个欧洲又有什么影响，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