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奶酪与蛆虫》：微观史扛鼎之作，“离经叛道”的磨坊主如何孤身挑战宗教权威？

微观史扛鼎之作，“离经叛道”的磨坊主如何孤身挑战宗教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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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华笔记 

本书讲述的是一个意大利磨坊主——梅诺基奥，因公开宣扬自己的异端思想，而被宗教法庭送上火刑柱的故事。

一、梅诺基奥是谁？

梅诺基奥，1532年出生于意大利东北部的弗留利地区。他可能上过当地的初级公学，能读会写，还会一点拉丁文。他在正常的年纪结婚生子，育有11个孩子，但其中4个夭折。他辛苦谋生，不仅要养儿育女，还要为女儿准备一份不算寒酸的嫁妆，为此他当过磨坊主，做过木匠、石匠、教师、乐手等零工，但主要的职业是磨坊主。

成年后的梅诺基奥，得益于当时印刷术的大规模普及，连买带借读了很多宗教方面的书籍，逐渐对世界和教会有了很多“离经叛道”的看法。而且，他总是喜欢抓住一切机会，直言不讳地表达出来。多年之后，梅诺基奥因为这些“亵渎神灵”的言论被人举报，在经历了两次前后相隔十五年的漫长审判后，最终被烧死在火刑柱上。

二、梅诺基奥被两次审判的经历

1.第一次审判

1583年9月28日，52岁的磨坊主梅诺基奥被当地教区神父乌莱告到了宗教法庭。他被指控经常口出“种种大逆不道和亵渎神圣之辞”。比如，他曾宣称：“空气是上帝……大地是我们的母亲”；“你以为上帝是谁？上帝不过是一缕气息，其他的都是人加诸其上的想象”；“耶稣基督由童贞女玛利亚所生，这事你有什么想法？她生了他，而仍保持着童贞之身，这根本不可能。事情的真相很可能是这样的，他是个好人，或者是某个好人的儿子”。

1584年2月7日，梅诺基奥正式站在宗教法庭之上受审。开始时，审判官指出梅诺基奥言论的自相矛盾之处，试图引导他回归正统信仰。但渴望在宗教和世俗权威之前陈述信仰的欲望，驱使着梅诺基奥几乎是逐条进行了自我辩护。审判官在见识了他的冥顽不灵之后，放弃了劝他回头地企图，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刨根问底上。而梅诺基奥也决定遵循本心，和审判官坦诚地聊聊自己的观点。

他开始谴责富人在法庭上对穷人的肆意欺压，“我认为，说拉丁文是对穷人的背叛，因为在法律诉讼中，穷人并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哪些证据被驳倒了。”“在这种律法之下，教皇、红衣主教和主教既富又贵，每一样东西都归教会和教士所有，而他们却对穷人百般压迫。”他呼吁教会放弃特权，返朴归贫，与穷人站在一起。他认为“大有威严的上帝将圣灵赐予所有人，既赐给基督徒，也赐给异教徒，既赐给穆斯林，也赐给犹太人，而祂珍视所有人，他们都以同样的方式得拯救。”他宣称包括洗礼在内的所有形式的圣事，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只不过是一些“商品”，是掌握在神职人员手中的剥削和压迫工具，他们就靠这个谋生。

这次审讯结束后不久，审判官作出了判决，“我们认定，你不仅是个地地道道的异端分子……甚至还是个异端头子，犯下了难以胜数、几乎不宜提及的异端重罪。”梅诺基奥被判身着忏悔服在牢狱中度过余生。

在监狱里受了将近两年的折磨后，梅诺基奥写了一封忏悔信，请求原谅。他情真意切的忏悔打动了审判官，被有条件释放了。他被要求不得离开生活的小镇，不许再公开谈论那些异端邪说，必须穿着绘有十字架的忏悔服定期去忏悔。最后，还有一位朋友为他作保，承诺假如他违反判决的话，将缴纳一大笔罚金。

2.第二次审判

梅诺基奥重新回到家乡时，身心俱已残破不堪。但没过多久，他就重新在家乡恢复了地位。几年后，为了能够外出谋生，他去求见新上任的宗教法庭审判官，希望能摆脱自己的禁令。最终，审判官同意他可以自由外出谋生，但必须时刻穿着忏悔服，表明自己是一个异端分子。

此后不久的狂欢节期间，梅诺基奥在外地遇到了一个叫西门的熟人，就闲聊了一会。听说对方想成为一名教士后，梅诺基奥说，“这跟伸手要饭差不多”。接着又说了很多曾让他身陷囹圄的老想法，比如“福音书都是教士们凭空想出来的”“各种宗教一律平等”等等。这番对话之后没多久，西门就写信告发了梅诺基奥。但最初这封告发信并没有引起重视，直到两年后，宗教法庭审核记录时才发现，西门告发的这个梅诺基奥，很可能就是多年前被审判的那个家伙。随后，展开了新一轮调查。

1599年6月末，67岁的梅诺基奥，再次因为传播异端思想被抓了起来。面对审判官的询问，他坚称自己从未“怀疑过耶稣基督就是上帝”。但时不时地，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和审判官辩驳的欲望，依旧语出惊人：“我不相信天堂存在，因为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关于地狱的说法，保罗说的是一套，彼得说的又是另一套，所以我觉得这是一桩生意，是那些知道得比旁人多的人的发明。”

当被问及其异端思想来源时，梅诺基奥坚称这一切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庭不信，为了让他揭发共犯，进行了刑讯。但他没有供出任何人，依旧坚称“如果我有从犯或同党的话，就让我死了吧，但我都是自个儿读的书”。最终，宗教法庭裁定梅诺基奥为屡教不改的“累犯”，判处死刑。1599年，梅诺基奥被烧死在火刑柱上。

三、梅诺基奥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是如何形成的

根据梅诺基奥最后的供述，他一直坚持自己的思想源自“自个儿读的书”，是自己从脑袋里琢磨出来的。想弄清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去看看他都读过哪些书？根据梅诺基奥在两次庭审中的供述梳理，他明确阅读过《圣经》《圣经辅读》《约翰·曼德维尔骑士》《十日谈》等十一本书。

但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真的是来源于这些书籍吗？不是。因为梅诺基奥阅读的书籍，大多都是当年畅销的通俗宗教读物，书本观点都符合当年主流宗教思想，但梅诺基奥却从中读出了很多“离经叛道”的见解，可见他在阅读过程中，因为某些原因，对作者原意进行了扭曲。为了搞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作者逐一比较了梅诺基奥提到的书中段落与他据此得出的结论。

例如，在审讯中，梅诺基奥坚称，他不相信耶稣基督是由童贞女玛利亚所生，因为在《圣经辅读》中，他读到过“圣约瑟把我主耶稣基督称为他的儿子”。他根据这个争辩说，耶稣基督便是圣约瑟之子。现在，让我们去看一下《圣经辅读》中相关的原文：耶稣诅咒了掌掴他的老师，令后者当场暴毙。目睹旁观者的愤怒，“约瑟说：‘控制你自己，我的儿，你难道看不出有多少人憎恨我们吗？’”梅诺基奥注意到了“我的儿”这一说法，但书中同一页稍后的段落里还清晰地写道：那个女人问马利亚，耶稣是不是她的儿子，而她回答说：“是的，他是我的儿子，他的父亲是那位唯一真神。”这些内容却被他选择性忽略了。可见，梅诺基奥对书籍的解读方式是片面且武断的，仿佛是在为早已根深蒂固的那些想法和信念寻找证明。在这个例子里，他的信念是“耶稣基督生而为人，和我们一样”。

通过以上案例可以看出，梅诺基奥对书本的反复思量和阐释发挥，远远超出了作者本意。作者金茨堡认为，这主要是因为梅诺基奥自身和书本之间存在着一层无形的滤网，这道滤网让书本中某些字句得到了强调，某些字句则遭掩盖混淆，还有某些字句被从其语境中割裂，含义被曲解。而这道滤网，主要是受到了当时潜藏的口头文化的影响，它构成了梅诺基奥思想的底色。但与此同时，梅诺基奥又酷爱读书和思考，接受了书面文化的熏陶。正是书面文化与口头文化在他头脑中的碰撞，让梅诺基奥琢磨出了那些“离经叛道”的看法。

当然，个人不可能超脱于其所处的时代。隐秘流传的口头文化之所以能够在16世纪的一个意大利磨坊主身上浮现，还有着两个必要社会条件助推：印刷术和宗教改革。前者为梅诺基奥系统梳理自己的思想提供了一套必要的表达工具，后者为其公开表达自己的观念提供了勇气。

《奶酪与蛆虫》一直被誉为微观史研究的扛鼎之作，最后简单聊聊微观史学。20世纪七十年代末，微观史学首先兴起于意大利，本书作者卡洛·金茨堡就是重要发起者之一。此前，西方历史学界主流关注的是拿破仑、墨索里尼这些大人物，是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这样的大事件。这些当然是历史的重要部分，但远非全部。金茨堡始终认为，那些被迫害和被征服的人，同样值得被倾听和记录。所以，他没有去研究上层的大人物，反而去研究了一个默默无闻的磨坊主。后来，人们把这种以特定时间和空间内的小人物或小群体为对象，将它们聚焦在历史学的显微镜下进行精细分析，企图以小见大的研究称作“微观史学”。如今，微观史学的影响日趋扩大，已经成为一股强劲的国际性史学新趋势。

书名：《奶酪与蛆虫：一个16世纪磨坊主的宇宙》

作者：[意]卡洛•金茨堡

今日主讲：田晋文

主讲人简介：资深媒体人

主播：秋安

策划编辑：周向荣

总编辑：左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