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编上 魏牟版内篇七——大宗师 上篇(十)

正编上 魏牟版内篇七——大宗师 上篇(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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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语曰(1):“孰能相与于无相与(2),相为于无相为(3)?孰能登天游雾,挠眺无极(4),相忘以生,无所终穷?” (5)
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蓦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6)。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尔已返其真(7),而我犹为人猗!"(8)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9)
二子相视而笑曰:“是恶乎知礼意邪?”(10)

子贡返,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耶?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11),而丘使汝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12),而游乎天地之一气(13)。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肒溃痈(14)。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邪(15)?假于异物,托于同体(16);忘其肝胆,遗其耳目(17);返复终始,不知端倪(18);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19)。虽然,吾与汝共之。”(20)
子贡曰:“敢问其方?”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21)。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性足(22)。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23)
子贡曰:“敢问畸人?”(24)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25)。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26)

今译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互交谈:“谁能相互一致而无须刻意一致,相互帮助而无须刻意帮助?谁能登临天空遨游云雾,超越阻挠眺望无极,相忘江湖而生,不惧死亡而终?”
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于是相互成为朋友。

蓦然之间,子桑户死了,尚未安葬。孔子闻知,派遣子贡前往协理丧事。一子在唱歌,一子在弹琴,相和而歌曰:“哎呀桑户啊!哎呀桑户啊!你已返归天道真宰,而我们还要做人!”
子贡趋步进前说:“请问面对死尸唱歌,合乎丧礼吗?”
二子相视而笑说:“这人怎能明白礼之真意呢?”

子贡返回,告诉孔子,说:“他们是何等样人?不事修行,而置形骸于度外,面对死尸唱歌,神色不变。我无从命名他们,他们是何等样人?”
孔子说:“他们是游方之外的人,而我是游方之内的人,方外、方内其道不同。而我派你前往吊唁,我太浅陋啦。他们将要顺应造物者而做人,游心于天地的浑然一气。他们把生命视为多余赘疣,把死亡视为脓肿溃裂。如此之人,又怎会在乎死亡、生存、生前、身后寄寓于何种物形?他们身形假借于不同物类,德心寄托于同一道体;他们丧忘肝胆的表象之异,超越耳目的纷乱闻见;返归往复终始,不知极限的天道;不知其然地彷徨于尘俗之外,逍遥于无为之业。他们怎肯昏愦糊涂地盲从世俗礼仪,迎合众人的耳目观瞻?”
子贡问:“那么夫子何所皈依?”
孔子说:“我,是被天道刑戮德心之人。尽管如此,我愿与你共同皈依游方之外。”
子贡问:“请问如何皈依游方之外?”
孔子说:“鱼类相处于水,人类相处于道。相处于水的鱼类,穿行水池而颐养自给;相处于道的人类,无须治理而德性自足。所以说:鱼类相忘于江湖,人类相忘于道术。”

子贡说:“请问何为畸人?”
孔子说:“畸人,异于人道而符合天道。所以说:天道的小人,是人道的君子;天道的君子,是人道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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