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士同绘商山荡春风  名家各领风骚欲翠微（上）

《大唐诗路》第十四诗章（上）

众士同绘商山荡春风  名家各领风骚欲翠微

作者：王林斌朗诵:琪琪演播:商於见微

 春夏时节的商山，万木葱茏，蜂飞蝶舞，鸟语花香。还有那小桥流水，碧树红墙，若隐若现的农家房屋，或傍山或傍水，或山腰或溪旁。

这是一个北方的南方的地方，也是一个南方的北方的地方。

唐宣宗年间一个五月的时候，陕西渭南县尉赵嘏来到了他从未来过的商洛山。

他是江苏淮安人，处在诗歌年代的赵嘏，自然精通诗的写作。他善写七律，笔法清圆熟练，因有“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之诗句，故被人称为“赵倚楼”。

他是唐宣宗会昌二年荣登进士第。他年少聪颖，性情豪放，曾四处游历，大和七年预省试进士下第，中第后寓留京城长安，出入豪门以干功名。宣宗听说赵嘏比较有名，就问宰相：“赵嘏诗人，曾为好官否？可取其诗进来。”读其诗，谁知首句就是“徒知六国随斧斤，莫有群儒定是非”，这样谤议朝政的诗句，宣宗看了很是不高兴，于是赵嘏的仕途也就不会再怎么样了。

初夏的商山满目滴翠，碧绿葱茏，刚刚从喧嚣的署衙出来，告别了繁忙芜杂的事务，告别了闷热，这商山道中不仅静寂，而且十分的凉爽，空气是甜的，溪流是甜的，郁郁葱葱的栎树，松树是香的，微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难怪以前的诗仙诗圣不惜笔墨盛赞商洛山，这里真是避暑胜地，旅游佳处啊。”赵嘏高兴的向侍从说道。

侍从是渭南人，曾经到过商洛山，见县尉如此高兴忙附和道：“商洛山道弯弯，虽崎岖而险阻，林木茂密，溪流瀑布众多，可以说是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确实是个修真悟性养生的好地方，只是山民生活还是比较清苦一些。”

赵嘏听了笑道：“我也常有耳闻，这清苦要改变还需时日，这绝佳美景却是长安城内也难以寻觅的。”

二人正在闲语，却见山上樵夫背负柴薪慢慢下来，赵嘏急忙让道，樵夫将柴担架在两块石头上歇息，走到清澈见底的溪水旁洗洗脸，掬起水就喝。看来是渴极了。赵嘏上前笑问：“这样的水你敢喝么？”“怎么不敢？”樵夫笑着回答：“清泉石上流，喝下解百渴，饮之消万愁。”说罢走向柴担。

“你还会作诗对句？”赵嘏大惑不解。

“胡捏乱编哩。”樵夫说道。

侍从见二人谈得高兴，忙插嘴说道：“听说你们商洛人文采极好，且风气淳朴，你可知道这位就是我们渭南县尉，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人赵倚楼？”

“赵县尉？没听过，不过赵倚楼却有耳闻，听说其七律写得好，五律就不怎么样了。”

“你怎么敢说我五律就不怎么样了？”赵嘏生气地说。

“只是耳闻，实话实说，我虽为樵夫，我那儿子却是个好学之人，明年就要参加进士考试，所以经常在一块闲谝，也就增加了不少诗的知识，当然就知道赵倚楼的大名。”樵夫一字一顿而言。

“噢，看来你是有个饱读诗书的儿子，难怪，难怪，看来我这赵倚楼的名声真的比赵县尉大哩。”赵嘏转怒为喜。

“赵倚楼先生，能否将你的倚楼诗写给我。”樵夫兴高采烈地请求，他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也是商山人爱诗的兴趣所在。

“这里无纸无笔怎么写？何况也不是什么倚楼诗，其实那只是我《长安晚秋》诗作的一句，你记住了，回去告诉你那聪明的儿子。”赵嘏说罢吟道：

                 长安晚秋

     云物凄凉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

     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记住了，记住了，这雁横塞就不如人倚楼。”樵夫高兴的说。

“什么雁横塞不如人倚楼，你可知我还有杨柳风多潮未落，蒹葭霜冷雁初飞的绝美佳句。”赵嘏故意生气地说。

“哎呀呀，赵倚楼县尉，请恕草民冒昧，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说我们商洛山美不美？你看我虽然背负重薪，但心中踏踏实实，不像你们官家身累特别是心太累。”樵夫也动了感情。

“知道，知道，早晚粗酬身事了，水边归去一闲人，既然你这么爱诗，我就再送一首《入蓝关》给你，你听着：

     微烟已辨秦中树，远梦更依江上台。

     看落晚花还怅望，鲤鱼时节入关来。

    “好诗，好诗，县尉你看，站在秦岭之巅，真是微烟已辨秦中树，连长安也依稀可见呢。”樵夫与侍从同声而语。

“还有呢，还有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我认为也是我诗句中的上品。”赵嘏不无得意，更显示了其傲物慢世之态。

“再吟一首拿手的，我还想欣赏哩。”樵夫诚恳地请求着。

“有你这样好学热情的商山樵子，本倚楼毫不吝啬，你且听拙作《长安月夜与友人话故山》：

     宅边秋水浸苔矶，日日持竿去不归。

     杨柳风多潮未落，蒹葭霜冷雁初飞。

     重嘶匹马吟红叶，却听疏钟忆翠微。

     今夜秦城满楼月，故人相见一沾衣。

 “哎呀呀，赵倚楼赵县尉的诗真了得，但你所写之诗尽是外地的，你不觉得夏日之际，置身商洛山中这样美丽凉爽，心旷神怡，难道不激发倚楼的诗情诗兴？”樵夫故意挑逗。

“我是记着倚楼，忘了在此胜游。”赵嘏哈哈大笑，指着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芳草飞蝶，同时指了指溪中畅游的小鱼儿。小鱼儿突然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浮在水中。赵嘏悄不做声，生怕惊动了鱼儿，樵子也不做声，侍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停了好大一会儿，赵嘏轻声吟道：

                     商山道中

     和如春色净如秋，五月商山是胜游。

     当昼火云生不得，一溪萦作万重愁。

     掬起一捧香甜的溪水，凉爽极了，喝了下去，渗入肺腑，清凉感油然而生，望着萦绕不断的溪水，顺溪而去连绵不断……

“似懂非懂！”樵夫呐呐自语：“不过确实符合五月时节商洛山的风景。”

“我这就专门写的是商山初夏之静，之清幽，之隽秀，我还要把此诗录入《渭南集》。”

“好，待赵倚楼赵县尉《渭南集》面世，我一定要讨要一本交与子孙研读。”

樵子哪里知道，时隔不久，赵嘏又经商於古道，再观商山的奇险峻逸，碧树芳草，再听猿鸣鸟叫，再赏奇山秀水，思忖良久，欣然命笔写下了又一首咏商山的诗作《旅次商山》：

     役役依山水，何曾似问津。

     断崖如避马，芳树欲留人。

     日夕猿鸟伴，古今京洛尘。

     一枝甘已失，辜负故园春。

 诗中既描绘了商洛山水相依的情景，又道出了驿道上的险要和繁华，还有那让人流连忘返的芳树，青猿，祥鸟……

时序更迭，不知不觉已是大唐昭宗年间了。

此时的商於古道仍然是京城长安通往东南的主要通道。

此时的商於古道，虽然历经沧桑，仍然风景秀丽，傲然在秦岭南麓深处蜿蜒。

在一个春和日丽的日子，商山古道上匆匆走来一个才华横溢，十岁就能在别宴上即席上赋的唐宋“香奁体”诗人韩偓。

他是京兆万年（今西安市）人，字致尧，小名冬郎。由于自幼好学，聪颖过人，唐昭宗龙纪元年及第进士。历任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兵部侍郎等职。

韩偓还记得他十岁那年在一次别宴上赋诗一首，深得著名诗人李商隐也就是他的姨夫的赞赏，并即兴赋诗大加夸奖：“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如今他这只雏凤已经羽毛丰满，享誉朝野。

他从蓝田一路逶迤而来。山道弯弯，扶摇直上秦岭之巅。

由于起来的比较早，蓝关驿上薄雾方起，朦胧之中只见巍巍秦岭如梦如幻。

他与两名侍从在盘山道上慢步而行，岭根下深潭的谭面映出点点繁星，遥遥可见早起商山砍樵的农夫在路旁燃起了篝火，在篝火的映照下，商於古道热闹了起来。在栈道转弯处，不时传来驿使马车上的铃声，为刚才还静寂的深山增添了活生生的气息。

韩偓在酝酿诗句。这是诗人文人的惯性：触景生情生诗生句。于是他轻声吟出《早发蓝关》：

     关门愁立候鸡鸣，搜景驰魂入杳冥。

     云外日随千里雁，山根霜共一潭星。

     路盘暂见樵人火，栈转时闻驿使铃。

     自问辛勤缘底事，半年驱马傍长亭。

        天已大亮，明朗的天空上湛蓝湛蓝的，韩偓高兴极了，沿商於古道，一路走，一路观看。他看到商於古道两旁古树参天，浓荫蔽地，高大巍峨的秦岭就像巨大的翠绿色的屏障，也如博大的胸怀庇佑着这条古道。山间的瀑布、清泉随处可见，那偃卧的盘龙松，从皱皮看恐怕有几百岁了吧，你看那皱皮上还有厚厚绿茸茸的苔，说明这里经常多雨潮湿，山峰如刀削斧砍，真是鬼斧神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险峻，这样的挺拔，山间的深潭水清不见底，山峰侧映却如山峰侧立很是好看，正在欣赏，却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骑着大鸟而来，老人如在云中飞行，让韩偓看得目瞪口呆。

“快看仙人来了。”侍从惊呼着。

“真是仙山有仙人啊。”韩偓随之赞叹不已。

“大人在这仙山巧遇仙人，今后定是飞黄腾达。”侍从奉承着。

“飞黄腾达不敢说，你们可知道我也是几经沉浮，也曾抱病静修，也曾憎恶群小，也曾欲以此生报答皇帝当朝？”韩偓仿佛是在自问。

“大人的事情我们怎能知道，我们只知你是大诗人，官阶也很高，你看大人刚才所吟《早发蓝关》，不是把蓝关驿至商於古道秦岭这一段路程写活了么，清晨中那山涧深潭的寒星，那云天之外日行千里的大雁，活灵活现啊，特别是商於古道上的樵人晨火，栈道弯处的驿使铃声，你把这里写绝了啊大人。”侍从异口同声说道。

韩偓知道，这些侍从跟随自己多有时日，耳濡目染也诗文有进，他笑了笑说道：“既然来到仙山遇见仙人，我当然要赋诗一首，以表不虚此行：

                        仙  山

     一炷心香洞府开，偃松皱涩半莓苔。

     水清无底山如削，始有仙人骑鹤来。

          侍从听了齐声赞道：“真妙，真奇妙，那神仙肯定来自洞府，当然洞府就在仙山，有仙山才有仙人，仙鹤，那么大人快成诗仙了。”韩偓听了摇头：“不可，不可，诗仙之名我辈岂可浪得，能被称为诗人余愿足矣，快走快走，我们还要赶路哩。”侍从忙应声着，并加快了步伐。

他们一路疾行，中午时分来到了风景秀丽的仙娥峰下。仙娥溪水比往日大了许多，正是所谓桃花汛期，溪岸上的桃花盛开，簇簇锦绣，姹紫嫣红。

仙娥驿内驿卒正在为接待韩进士也就是当今的韩翰林而忙碌着。

“大人快请进站歇息。”驿卒请急急走来的韩偓等人进站，同时奉上了饭菜：“大人请用，这是仙娥溪中的丹江鲤，你看这鱼常喝仙娥溪中桃花水，其肉粉红细嫩，到口即酥，还有这桃花茶，是在商山茶中加上少许桃花，更是芳香宜人……”驿卒如数家珍。

韩偓夹起鱼块，果然粉红剔透细嫩无比，再饮一口茶，真是芳香至极，不由击节称赞。

临窗远眺，驿外下起了细细的春雨，仙娥湖上鸥鸟逆浪纷飞，山风吹来将几只欲归的小舟吹得掉头逆行，溪岸上几个垂钓的人却似乎对细雨山风浑然不觉，坐在驿站脚下巨大的卧牛石上怡然自得。仔细看去，原来这几个野钓者已经熟睡过去，只有身上的蓑衣在飘动着。

“好一幅野钓图啊！”韩偓惊呼一声，众人随其所指，朗然而笑，驿卒兴高采烈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每逢春天桃花汛时，丹江上游的仙娥溪水中的丹江鲤就逆流而上来到这里享受桃花水了，同时这里的卧牛石多，可以供垂钓的坐在其上悠然垂钓，尽情观赏溪岸桃花的美景，尽情领略仙娥峰的绰约丰姿，尽情食用丹江鲤的美味。”

韩偓听得入神，不由问道：“果真如此，我真不想当什么翰林学士了呢。”侍从和驿卒忙说道：“大人可不能信口这样说，这美景佳肴香茗你是欣赏品尝了，只是这翰林学士可不能不当了。”驿卒见韩偓高兴，急忙奉上笔墨说道：“请韩翰林就以仙娥溪边桃花岸旁野钓之景赋诗一首，也为我们这里增辉添彩。”

“行，我这人就爱显摆，经不住诱惑，经不起吹捧戴高帽子，本翰林就以野钓为题，写一首，献献丑。”

                    野   钓

     细雨桃花水，轻鸥逆浪飞。

     风头阻归棹，坐睡倚蓑衣。

        驿卒看了不解地问道：“大人你这诗写的是野钓，怎么不像野钓，你看你的诗中有细雨，桃花水，有鸥鸟，有归棹，怎么没见野钓的人呢？”

“哈哈哈……”韩偓笑得流出眼泪：“你看，”他走向窗子，指着还在熟睡中的钓者：“钓鱼的睡着了，坐睡的人就是野钓者，依着蓑衣而坐睡的人就是野钓者，你说是不是？”

“真笨，真笨！”驿卒连连赞叹，又去忙活着给韩偓等人加茶添饭。

“这就是诗的意境啊，你们想一想，野钓岂能无人，而这细雨桃花，逆浪而飞的鸥鸟，被风吹得掉头的归舟，就是衬托野钓之人的，野钓之人哪里去了，坐在卧牛石上依靠着蓑衣睡着了，为什么睡着了，那你们就去问他吧。”

“肯定是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驿卒高兴地说。因为他常年在此，虽然天天赏美景，观流水，迎来送往，还真的没这样体会过，甚至还厌恶当驿卒了，听韩偓这样一说，也对这里的景色更加留恋了。

“我看他是醉了，被这里的美景看醉了。”驿卒幽默地说。

“对，我看他是一个醉了的野钓者，说到这里，我还告诉你们，我还有一首《醉著》，就是写醉酒的渔翁哩。”韩偓兴致勃勃而言。

“快给我们吟来，我们洗耳恭听。”驿卒和侍从齐声请求。

“好，听好了。”

                    醉  著

     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

     渔翁醉著无人唤，薄暮醒来月满船。

     驿卒和侍从连称好诗，韩偓自然得意洋洋。

“好了，酒足饭饱，正好赶路。”韩偓望着仙娥峰上飘忽不定的云朵说道。

“走，到州城看一看，我们还没来过商州呢。”两个侍从随声附和。

驿卒将韩偓等人送走后，小心翼翼卷好收藏好《野钓》诗卷。

“哎呀呀，大人，快看这州城南门外渡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侍从高兴得大声嚷嚷。

韩偓也看呆了，原来这里是州城南门外丹江河稍宽的地方，只见江水平静如湖，果然是波澜不兴，再看州城河堤甚是坚固，两岸垂柳依依，而那龟山更是云雾缭绕。苍松翠柏，三台如削，层层滴翠。再放眼望去，丹江两岸阡陌交错，渡口处，劳作一天的人们急着回归，或摆渡，或从浅处涉水过河，或携儿牵女，或肩扛背负，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