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昆德拉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 1929- ），捷克小说家，生于捷克布尔诺市。父亲为钢琴家、音乐艺术学院的教授。童年时代，昆德拉便学过作曲，受过良好的音乐熏陶和教育。少年时代，开始广泛阅读世界文艺名著。青年时代，写过诗和剧本，画过画，搞过音乐并从事过电影教学。总之，用他自己的话说， “我曾在艺术领域里四处摸索，试图找到我的方向。”50年代初，他作为诗人登上文坛，出版过《人，一座广阔的花园》（1953）、《独白》（1957）以及《最后一个五月》等诗集。但诗歌创作显然不是他的长远追求。最后，当他在30岁左右写出第一个短篇小说后，他确信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从此走上了小说创作之路。后来，昆德拉定居法国。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昆德拉的代表作。外科医生托马斯放荡不羁，游戏人间，阅历、职业、爱情乃至性欲对其而言皆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他抛弃父母，逃避婚姻，捕捉各种“偶然”的机遇，意欲追求绝对的自由。托马斯与特蕾莎的相遇实属“偶然”， 即便他们成婚之后，他也没有履行自己的义务。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自由与死亡的二元对立及辩证关系主要是通过其中人物的悲剧命运来体现的，这类悲剧或表现为主人公死于非命，或表现为主人公自杀身亡。在作者看来，小说旨在揭示人类存在的种种可能性，然而多种形式的死亡亦包含或掩盖某种追求个人自由的诉求。 死亡与自由的关系相辅相成，个体的死亡有时也意味着超越生命极限。

托马斯将个体的自由看得超乎一切，身体的独立性与精神的独立性相互依存，只有这样才能彰显生命的意义。即使他先前表示要终生坚守的医生职业也未能让他不忘初心，挥之不去的沉重感不断侵入他的生命，使他落魄，逼他放弃。像许多同时代的人那样，他尝试进行自己的“伟大行军”，也逐渐承担起与特蕾莎的婚姻重担。他的一生充满了“自由”与“制约”的双重悖论，直到身体被卡车碾得粉碎方得解脱。

1968 年，华沙条约组织出动几十万军队占领捷克斯洛伐克全境，民主改革的气氛演变成专制独裁的风潮。捷克斯洛伐克随即开始的党内清洗涉及全国 50 余万党员，200 余万人遭受株连，约 20 万人被迫逃亡异国他乡。在这一大背景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将主人公的爱情经历、个人悲剧命运与压抑的历史背景结合在一起，揭示了历史语境中死亡的象征意义及自由与死亡的辩证关系，探索反抗强权、国家危亡、生命价值等与人类自由相关的话题，同时还将对个体命运的描写上升至对民族和人类前途的思考，折射了捷克民族及全人类的生存状态。托马斯是当时捷克知识分子的代表，他在思想上坚持独立思考，在生活上却沉迷肉体，自我麻醉。军队入侵后，他对秘密警察、思想钳制、审查制度等颇有微词，在写了一篇不见容于当局的文章之后，他被迫辞职，当了擦窗工人和卡车司机。根据托马斯的人生哲学，“重”不一定是负担，“轻”也不一定是自由，有时负担越重，生活就越充实，越趋向真切和实在。为此，托马斯心急如焚地到处寻找因其负心愤而出走的特蕾莎，两人在战乱中重逢，一路狂奔逃脱追杀。战争的灾难和强权的统治使他们意识到爱情是他们富有重量感的唯一依靠。经过几番挣扎，托马斯终与特蕾莎成婚。静谧的田园生活貌似为他们的个人幸福与价值的实现提供了条件，也体现了个体生命的意义。然而，他们之所以结合，主要是因为外在的社会、历史、政治因素，作为在生命的“重”与“轻”之间挣扎的捷克人，其私人生活领域和个人权利实质上已受到外族统治和强权政治的干预与制约。

捷克民族有着伟大的过去，从封建帝国统治、摆脱奥匈帝国的压迫到建立民主共和国，这些辉煌的历史始终让这个民族感到自豪。但在经历了布拉格之春、国家分裂和强权统治之后，外来政权及意识形态的介入使其彻底丧失了民族自由和思想独立，经济和政治方面在很大程度上亦依赖苏

联。布拉格之春以降的捷克民族的经历为思想家和文艺家提供了进行反思的最佳历史时机。这段历史不仅关系到捷克民族面对外来统治的生存状态，也是人类各种相互对立的理念和文化价值观念的大决战。当时的捷克知识分子普遍具有一种看不到前途与光明的灰暗心理，这种心态促使他们对有

关民族自由和人类自由的各种问题进行反思。

这部小说也有鲜明的艺术特色。首先，小说将哲理、叙事和梦幻融为一体。昆德拉认为小说家应该担负起训诫世人的责任，“这并非是要把小说写成哲学著作，而是把所有可以阐明人生的手段——理性的和非理性的、叙述的和思辨的——都汇集到故事中。”小说的叙事反映了社会现实，也隐约流露出作者对于自由的向往。

其次，小说恰似一部文字写就的复调音乐作品，其主题和旋律不断重现，并相互交织，既包容了现代世界的复杂性，又不失结构的明确和清晰。昆德拉文本的复调由对话构成，这里的复调已经超出文学理论的范畴，亦体现了艺术思维、哲学观念和自由精神。《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具有时

代气息，又不完全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其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并置、重叠，不同的历史时间凸现空间化的效果。小说以托马斯和特蕾莎夫妇的故事为中心，中间还穿插了托马斯与情人萨比娜的故事以及萨比娜与弗朗茨的故事。从另一角度来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又是一部行动小说，一

部具有巨大道德力量的社会政治文献。

最后，小说充满了游戏精神，充斥着浓郁的荒诞感。在昆德拉看来，写作本身不过是一种游戏，人们从中可以获得某种智力与诗性的愉悦。“小说是一种讽刺的艺术：它将真相隐藏，没有说出，亦无法道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以看似轻松的反讽手法和幽默的语调来描绘人类境况，有

时在高潮处笔锋一转，进入非线性、非理性的情节，游戏精神与特定的政治语境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