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春明外史》第五回(一)
选色柳城疏狂容半夕销魂花下遗恨已千秋
提要:
陆无涯送礼物陈国英,二人月下漫步终得手造孽果。
(先说第四回的尾巴)
前文说到了陆无涯约了他平等大学的女学生陈国英。两个人呢,就在游艺园里谈了起来。一边吃着西餐一边这陆无涯表达了他日后想要跟密斯陈做一个讨论学问的朋友,是不是能够常常找个地方谈谈。而密斯陈,陈国英今天会答应这个约会的本意,原本是想把两个人的交涉给解决了,从此摆脱关系。然而照陆无涯这么说,不但不能够脱离关系,反而多了一层接近的机会了。然而人家可是说的冠冕堂皇的,也没有什么理由好拒绝呀。
前文说到了,那陈国英只好这么说:“哎呀,那是很好的事,很希望陆先生能常常指教我,讨论两个字,那我就不配说呢!”
陆无涯说:“哎呀,这些客气话,我也都不必说,密斯陈答应了我这个要求,我可是快活得很。那么,我们要不要定一个时间呢?”
陈国英想道:“哎吆!好啊,又进了一步了。”便说:“那倒不必,我随时可以到陆先生那里去请教。”陆无涯想了一想,说道:“也好。”说着话,茶房已经是端上咖啡来了,陆无涯便拿钱会了账。
这个时候陈国英说了:“我本来是要谢谢先生,反而叫陆先生请了我,这话好怎么说?”
陆无涯说:“不成问题,不成问题,我们既然是至好,还拘形式吗?”说着便在大衣袋里面把一瓶香水,和一块红绸手绢拿了出来,笑嘻嘻的递给陈国英说:“这东西,不过是聊表寸心,作一个纪念,密斯陈可不要嫌少啊。”
陈国英又没有料到他有这一着。接下呢,这个东西,送得太尴尬;不接下呢,又给人家下不去。只得说“多谢多谢”,可是,倒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陆无涯这个时候说:“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们是不拘形式的呀!”便把东西往陈国英身上就乱塞,一定要她收下。陈国英没有法子再推却,只得收了。
陆无涯说:“今天晚上,月色很好,也不大冷,我们就踏踏月,散散步,好不好啊?”
陈国英道:“可以的。”
陆无涯听了这话,便在衣架上,把陈国英的大红毛绳围巾,取在手里。此时,茶房正送过手巾板来,陈国英当着人家的面,也不好拦住他,只得罢了。陆无涯却亲亲热热的替她把围巾围上,然后自己穿上大衣,带着陈国英到外面来了。
这时,一轮寒月,照着满地雪白,由这边朝东南望去,先看见先农坛里面,一片旷野,零零落落的黑影,一堆一堆的排着,都是些老柏树。那座钟楼,在这荒凉的月地上,巍然高挺,很有画意。
陆无涯说:“密斯陈,你看这月色多好啊!在北京这个地方,一个冬天,像这样的良夜,可没有几回呢。”说着话,两个人并排走着,已经走到荷花池的那边,只有些枯树远远近近在月亮底下,杈杈桠桠的立着,一个人影子也没有。路旁草亭子里的玻璃灯,挂在亭子柱上,一摇一荡,发出些似黄不白的亮光,照得亭子里边,暗一阵,亮一阵。
陆无涯指着老戏场那边说:“你看! 那里电光灿烂,锣鼓喧天,却显得这里冷静的了。我想游艺园里的游人,能抛开了那种热闹,来领略这种冷静,也不过就是你和我了。你看对不对?”
此时,陈国英坐在路旁一张露椅上,陆无涯也不知不觉的坐下来。
陆无涯又说:“我和你,有许多性情相同的地方,奇怪不奇怪? 而且我们今天晚上坐在这里谈天,更是没有想到的事情。人说有缘,我们也总算得有缘了。”
陈国英听了这话,也不做声,陆无涯笑着说:“和美人在月下谈天,是人间第一种艳福,今天密斯陈能和我在一处谈天,我不知是几辈子修到,真希望可一而可再,再三再四才好。”
陈国英听了这话还是不做声,扭转身去,低着头弄围巾上的穗子。
陆无涯说:“你们穿这个短袖子的衣服,露出白的手臂来,好看是好看,就是冷得有一点难受呢!”说着,便伸手过去,握着陈国英的手说:“可不是冰冷的吗?”
陈国英把手一缩,把陆无涯的手一推,说:“不要胡闹。”
陆无涯笑着说:“这就算胡闹吗? 还有比这更胡闹的呢。”说着话,又伸手把陈国英的手,紧紧的握着,只是格格的笑。
陈国英一点儿也推不动,她索性扭转身子来,朝着陆无涯说:“你为什么忽然不老实起来?那么,我以后不敢和你交朋友了。”陈国英嘴里虽然还强硬,可是心里可乱的了不得,脸上热得像火烧的一样。
陆无涯道:“我老实告诉你罢。”正要往下说,远远的一个黑影子一闪,慢慢的就走了过来。听见他走的脚步声,得得的响,好像他穿的是皮鞋,那不用说,这是那最爱多事的警察的鞋子。陈国英可是机伶不过,早离开陆无涯,坐在椅子的另一头。那警察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对他们看了一看,没有说什么,也就走了。
陆无涯倒吓了一跳,其实这样的事,游艺园里面哪天不有十几起。尤其是夏天,满花园的露天椅子上触目皆是,警察精神有限,也管不了许多。陈国英和陆无涯,在游艺园里面,又犯了几个圈子,各处的玩艺儿,也都已经散了场,这时候,已经十二点以外了。
陆无涯道:“糟了,我只管和你说话,却没有留心时间。密斯陈回到寄宿舍里去,还能开得了门吗?”
陈国英说:“宿舍里哪里得进去,我只有到姑母家里去借宿一宿了。”
陆无涯笑道:“半夜三更,到亲戚家里做客,也不像样吧?”
陈国英说:“没有法子啊!”
陆无涯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回到东城去再说。”两个人就雇了车子,同路回到东城去了。他们回东城之后,一宿无话。
这一宿无话不表示一宿没事儿。至于这一宿发生了什么事儿,咱们暂且保留。
《春明外史》第五回
选色柳城疏狂容半夕销魂花下遗恨已千秋
怎么说呢,打从这一天起,这陆无涯和陈国英就发生了密切的关系。当杨杏园和吴碧波二人,在他公寓里头说话的时候,这陆无涯和陈国英,已经用他俩的各自的成分,制造了一件小东西。陆无涯还正在这儿想,要如何解决。明知道现在的新式夫妇,结婚两三个月添出了小孩子,那是满不算一回事,不过就是立刻补行结婚的。可是有一层,他们俩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又是有夫之妇,这个婚姻如何可以成就呢?
当陆无涯为难的时候,朋友去问他,他怎么不红脸呢?好在吴碧波、杨杏园二人,对于他这一桩事,早有所闻的了,也不去深究。在这公寓里,南天北地的,谈了一阵子,也就各自回去了。
杨杏园到了家中,那长班给了他一张名片,说是有个人来拜望他,杨杏园把那名片一看,是幸福报的编辑,叫陈若狂。欢喜若狂的若狂。于是,杨杏园就问那伺候的长班说:“他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吗?”
长班说:“他说有事和您谈,约在今天晚上九点钟通电话。”
杨杏园心想:“他和我有什么可谈的呢? 我们还是挺生的朋友啊,不过就是在胡同里同逛一两回罢了。人家说嫖妓、嫖界的朋友,最容易熟,照这样看来,真有点不错。”
到了当天晚上,杨杏园到了报馆,又和何剑尘提起此事。何剑尘笑着说:“这个陈若狂是个嫖学专家,你要愿意逛,要向他多多领教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编辑史诚然也在那边翻译稿子,听见他们说起嫖经,那就禁不住插嘴了,说:“这个陈若狂的嫖学,实在不错,他还很懂经济学的原则啦。他应酬朋友的时候,是在班子里混,要是一个人呢,他就降级到二等茶室里去了。二等叫作柳城,你看,不看花而折柳,那是比较是经济的。”
何剑尘笑着说:“你怎样会知道的,史诚然?靠不住,你和他,也是同志吧?”史诚然红着脸道:“没有的话。”
杨杏园说:“这事说来,是有点影子的,我很疑心了。有一次早起,我路过观音寺,碰见你和陈若狂两个人冒冒失失,打从朱茅胡同钻了出来,这不能说是并无其事吧?”这个朱茅胡同,朱是朱元璋的朱,茅是茅塞顿开的茅。朱茅胡同是八大胡同之一。南北走向,北起大栅栏西街,南至燕家胡同,大概有两百多公尺长,宽那,不过两三米。现在的地址在北京,大栅栏地区中部,这个大栅栏(shila)就是大栅栏,但是你不能念作大栅栏,要念shila。
清朝时称猪毛胡同,杀猪拔毛的猪毛,从民国开始,大概求其雅致,不叫猪毛了,就叫朱元璋的朱,茅塞顿开的茅。
朱茅胡同钻出来的,你们俩难道没在一块儿吗?说是在一块的意思是一块嫖娼。这话一出那位陈若狂先生,正由外面闯了进来。说:“好哇,你们背后论我的是非。”
杨杏园说:“没骂你。”就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陈若狂笑嘻嘻的说道:“事情是有的,我们穷一点,只好不得已而思其次了。”
杨杏园对史诚然说:“你看人家画押招供了,你还赖什么。这里面的风味,我还没有尝过,怎么样,你今日带我去瞻仰瞻仰,好不好?”
何剑尘皱着眉头说:“这里面一言难尽,我看你不去也罢。”这算是替史诚然解围罢。
而杨杏园笑着说:“越是糟,我倒越要去看看,作兴很可以给我们一点描写的材料。”
陈若狂笑着说:“这里面,何尝没有好的。 剑尘,你也未免一笔抹煞了。不过房间里点缀,却是差一点,然而这和我们逛的目的,并没有相关啊!”
杨杏园说:“既然如此,很好,回头咱们把报馆的事儿办完之后,就可以就去拜访你的贵相知了。不过有一层,我还不懂这里面的规矩,你要随时指点给我,免得我出丑才好啊。”
陈若狂说:“这分明是你挖苦我们了,岂有个花国的老手,还会到柳城里去翻筋斗吗?”
杨杏园说:“请你稍等一会,我们就走。”说着,当真低起头来,赶快发稿。
约摸到了十一点钟的时间,稿子差不多发齐了,杨杏园隔着桌子,和何剑尘一拱手道:“偏劳偏劳”说着就对史诚然和陈若狂两个人笑着说,“来请你们履行条约。”陈若狂笑道:“当真去吗?”
史诚然说:“去是去罢,却有一件,我请你不要坐包车去。这班车夫,最喜欢向人家报告主人行动。咱们逛二等窑子,要让他们在门房里大谈几天了。落人话柄,我觉得不妥。”
杨杏园说:“毕竟路不多,走去也行。”说罢,三人出了报馆,就往胡同里而来。
一到了留守卫,只见三个一群,五个一堆,人倒是拥挤得很。
“你们到底上哪一家呀? 这种地方,要碰到熟人,怪寒碜的。”
这个时候,陈史二人,彼此商量了一阵,议定了先到小朱茅胡同芝兰院。杨杏园这又要长见识了。
一进门,照班子里一样,门口也有几个粗人坐着,见客进来,也使劲喊了一句“来嘿呵”。走进院子,有几个做小生意买卖的,把提篮放在地下,操着不南不北的声音,吆唤着:“口香糖,牛奶糖,鸭肫鸭肝”
这边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喇叭,口里吆唤着:“唱话匣子唱话匣子”转角的房门口,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手上敲着竹片,啪啪啪的直响,口里唱着梆子腔,“那边厢,又来了,王氏宝钏”,就这么唱着。敢情是向嫖客讨钱。这种声音您想聚蚊成雷都在一块闹成一片。
对着院子,有一间屋子门口,站着一个梳元宝头的老妈子,把一只手撑起白布门帘子,嘴巴里嚷道:“都来见见呀!”声音又大又尖,十分刺耳。
这时院里的姑娘,一个一个的,走到那房门口,仿佛军人立正似的,站一下就走。那老妈子便来一个报一个,说道:“排三,排五,排七。”
杨杏园想道:“常常看见花报上,载的什么排几排几,原来就是她们的台甫。”这台甫二字要说一下,这台是台湾的台,甫是杜甫的甫。台甫就是名字。这排几排几就是他们的名字。
杨杏园正在这里看热闹,旁边来了一个姑娘,笑着喊道:“老陈呀。”话还没说完,走到陈若狂面前,把头上的帽子抢了下来,拿在手里,一连声的叫找屋子,找屋子! 一面又拉着史诚然的手说:“别走啊,不要走。”
史诚然笑道:“不走不走!”
那姑娘又伸手过来,牵着杨杏园的衣服道:“这位朋友,对不住,请你照应点。”杨杏园听了这话,大窘之下不知道怎样答应好。只得鼻子里哼了一下。
这时,陈若狂发言了,说:“没有屋子,我们回头再来罢。”
那姑娘说:“不许!你老也不来,来了就走,没有这样的道理!请你在院子里站一下也不要紧,我们正在腾屋子呢。”说罢了,又喊道:“你们替我找屋子呀。”好容易,这时有一个屋子里头走了一帮嫖客。这姑娘带说带拉的,便把三个人给请了进去。
杨杏园一看,这屋子上摆一张木床,已经把房间占去一大半。右边一张梳头桌,上面放着一盏煤油灯,左边一张方桌,放了一把茶壶,一只茶盘,七八个茶杯,桌子旁边,一共放了五张椅子。墙上挂了几张画呢。
在听在听,听大春先生说书真是一种享受。
有字幕,解说也很好,很好听,比看小说过瘾。
打卡
陆无涯好yue🤮
这么好的课,为何没人听?奇怪,感恩大春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