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民国自由恋爱助长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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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七回(二)

寂静禅关奇逢讶姹女萧条客馆重币感花卿


提要:

姨太太烧香念佛,实为与法航方丈行风流事,花君携重礼访杨杏园。


前文说到了,吴碧波藏在金鱼缸后边儿,让那荷花叶儿把自己挡住。听见了法航和一个姨太太在说话呢。那姨太太说:“来生你要不出家的话,是个小白脸儿,也许还不要我了。”


法航说:“阿弥陀佛,像你这样的人做老婆,还说不要,那个人也是没长眼珠子了,哈哈哈哈。我是怕你家大人厉害,要不然,我就还俗带着你逃跑,我也是情愿的。”


那女的笑着说:“贼秃啊,你打算拐带良家妇女吗?我要到警察厅告发你。”


法航笑着说:“呦,你舍得嘛?”


就听见这俩人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堆。


那女的又说:“别啰吵,太不像样子。”又听见她说:“小桃,你到院子里玩玩去,我不叫你,你不许进来。”这时候,就听见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答应着走了出来。


吴碧波原想走开,免得撞破,大家难为情,可是他忽然之间又转出另一个念头,想道:既然到此,索性看一个究竟。便依旧藏在荷花缸后面。


这时候,屋子里头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大约有那么个十一二岁,头上梳两条辫子,身上穿了一套半新不旧、水红洋纱的短衫裤,钮扣边儿也挂着一条白纱手绢儿。小小的胖脸儿,白白的配着一头漆黑头发,却也玲珑可爱。大概呢,是个很得意的小丫头。吴碧波也不去惊动她。听那上面屋子里,一开始还是平常的声音,在那儿说笑呢,后来声浪是越久越小,一点儿听不清爽。那个小丫头倒也听话,只在院子里玩儿,也不进去,也不离开。吴碧波看到这儿,已经猜透了十二分。等那小丫头玩到院子那边儿去了,轻轻地他就打从荷花缸后面儿,退了出来。依旧走配殿上绕到前面儿,打那小院子门儿出来。刚一出门儿,顶头就碰见那俩小和尚。


这两个小和尚,一个叫慧风,智慧的慧,风云的风,一个叫慧月。这慧月呢,年纪大点儿,很懂得世故人情,一见吴碧波打从东配殿出来,吓了一跳。


吴碧波却装着没事似的,笑着说:“我指望东配殿很深,哎呦,原来就像西配殿一样,也是一进屋,啊。”


慧月一听这话,知道他没往后去,心里头才落着一块石头,也笑着说:“哎呀,我们正想找吴先生下象棋,原来您却在这儿呢,走走走,我们下棋去。”说着,拖了这吴碧波就往西配殿来。


吴碧波被他逼得没法子,只得和他下了一盘儿。那慧月走来就下当头炮,吴碧波又没有起马,只那么几着棋,就下得大输特输了。这当头炮,在中国象棋的布局里面儿,是很知名的,所谓的炮局、兵局、相局、马局,这是属于炮局。相当常见的起手布局,直接威胁对方的中心卒。先手方走了当头炮之后,那后手方呢,就有许多种应变的方法,最常见的就是把马跳,当头炮、把马跳,您看还押韵呢。


吴碧波心里头有事儿啊,不想下棋,他就是要侦探出来,那边儿肉身布施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于是把棋盘一推说:“哎,算我输了罢。我身体不很舒服,要去睡午觉了。”


慧月巴不得他去睡,也不拦阻他,只去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儿。他等吴碧波睡了,走出院子去,把那院门儿随手一关,就在外面儿反扣上。吴碧波听得关院门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由门缝里头往外张看,那慧月和慧风交头接耳,正在那儿说什么呢!


吴碧波可是都看在肚里,丝毫不去惊动他们,当下搬了一张睡椅轻轻地拦门放下,自己呢躺在睡椅上,只把眼睛对着门缝里头,张看了约摸有一个钟头,那东配院的院门儿,呀,的一声开了。里面儿一共走出来三个人,第一个是那法航和尚,第二个是那小孩子,最后有那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梳了一个如意头,前面儿的覆发,直罩到眉毛上,哎,那是刘海,擦了一脸的胭脂,穿了一件葱绿色的单褂子,下面还系了一条黑纱裙子,底下是一双半大脚,穿着绿缎子平底鞋,水红丝袜,把一只手扶着那小孩子,慢慢地走出大殿来,却由大殿道上往大门口去,走到院子当中。


接着那妇人对法航说:“你不必送了,我们花园儿里那些花儿匠,正浇水呢。”


法航说:“我们对施主,应当客气,总要送到大门,啊,我这才是个道理。”


那妇人说:“你不要说这些客气话,你留神替我找找那条手绢儿,那是正经的。东西值不了什么,我可不愿意让外人捡去。”


法航说:“除非没丢在这儿,丢在这庙里,一定可以找到的。”


那妇人这才没说什么,扶着女孩儿走了。吴碧波看了这幕有趣的情景,才相信鼓词上说那和尚设地窖的话,很有点来历的,那绝不是信口诬蔑佛门弟子。只是,这个妇人,却是谁呢?也亏他忍耐地调查,两三天的工夫,在老和尚性慈口里,套、套、套、套出了那么一丁点儿来历。


原来啊,这个妇人是个北班子里的出身。什么叫做北班子呢,班子就是妓馆,京师的妓馆分为三级,咱们之前曾经说过,一等的就是最好的,谓之小班,还有个名儿:叫清吟小班。清朝的清,吟唱的吟,清吟小班。一等的叫小班,二等的呢,咱们也介绍过,叫茶室,也是柳城。三等的呢,那名称就不大好听了,叫下处。下就是上下的下,处呢,就是处所的处。下饺子的地方。地理上则有南帮、北帮之分,界线相当严格,南不侵北、北不扰南。此处说的北班,那也就是北方人经营。


后来呢,被她大人爱上了,就讨了她做了第三房的姨太太。那大人是谁呢?大人姓黄。只知道他做过很大的武官,离这庙呢,不远,是他们在城外盖的别墅。只因为这三姨太太好静、好佛,只带了几个随身使唤的人,住在别墅里。隔不了两三天,就到欢喜寺里头来敬香,说是年青的时候,作孽太多,要这样烧香念佛,才好修修下半辈子。他们家大人呢,常常夸奖她,说她是好心眼儿,很放心地教她在城外住着,只恨那几个姨太太,喜欢打牌、喜欢看戏,一点儿不能学她的样儿。还以为天下的姨太太,都要像这个样子,这个多妻制,也就不成问题了。


吴碧波听了老和尚的话,叹了一口气,心想,哎,一桩事,那罪过也不在法航一人呐。


不过他发现了这桩事,就不愿再在这儿住了。勉强住了一个礼拜,借着别的事故,依旧搬进城来,就住在杨杏园那儿。杨杏园这儿呢,本来有两间屋子,吴碧波住在这一处,也不算挤。吴碧波也就现身说法的,把欢喜寺那桩风流案告诉了杨杏园。


杨杏园说:“现在是人欲横流的时候,这很不算是一回事了。你还不知道呢?”不知道什么呢?


“咱们那朋友陆无涯,这家伙还闹了个大笑话儿,拆平等大学一个大烂污,几乎闹得人家关门儿呢。”陆无涯?诸位看官应该想起来了,先前在咱们春明外史第四回登场的人物,此人在平等大学教英文,后来借故约了一位女学生密斯陈,陈国英。让她考试能考第一名,但是回头要挟她要成为自己的女朋友,杨杏园要说的大概是这么回事,咱们往下说吧。


陆无涯,这家伙还闹了个大笑话,拆了平等大学一个大烂污,几乎闹得人家关门。


吴碧波说:“大概是他和那位令徒一重公案,已经发作了。是也不是?”


哎,吴碧波知道。杨杏园说:“可不是吗!他们俩,本来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妇之夫,没有结婚的机会。但是恋爱的热度,又到了沸点了,大家丢不开。结果,就在暑假之前,一个背夫,一个弃妇,相约而逃。他们总算是一走了之,这女家还有亲戚在京里呢,不能答应啊,和平等大学,就大办交涉,说‘你们今日也提倡男女同学,明日也提倡男女同学,却原来招了女生,来当你们教员的小老婆,这还了得!在这男女社交公开,刚刚有点儿影子的时候,不料破坏人就是你们提倡的人,从重处言,你们是窝藏拐犯,从轻处说,你们也是管理不严呐。’


这一篇大议论,真教人无言对答。那女家那方面的主张,是一定要起诉的。后来平等大学的当事人,托人出来调停,说是‘要这样儿一闹,大伙儿都没面子,你们投鼠忌器,那又何苦呢?况且我们学堂里请教员,只以他的学问为去取,他个人在外面儿的行动,我们哪儿管得着呢。从此以后,我们得了一个教训,就是无论如何,不准男教员和学生接近。’


这女家方面呢,起初是不依的,是一定要起诉的。无奈,平等大学再三托人恳求,说是你一定要起诉,我们只好先关门儿,免得事情弄糟了,到后来不能招生。女家想想,也不能专怪平等大学当事人,大家叹一口气,只得罢了。你说,陆无涯这个乱子,诶,闹得还小吗?”


吴碧波道:“诶,那陆无涯和那密斯陈上哪儿去了呢?”


杨杏园说:“有人看见他们从东车站出京,有的说他们到日本去了,有的说还在奉天,哎,名字叫对了,陆无涯、陆无涯,是人海无涯,这一对野鸳鸯,浪花风絮的,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吴碧波笑道:“呵呵呵,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谁也别笑谁。”这卅六应该念作“sa”六,也就是三竖一横,两竖一横呢,念作廿“nian”,就是二十,双十的意思。三竖一横念作卅“sa”,三十的意思,还有四竖一横的,念作“si”或者是“shi”,世界的世,就是四竖一横。至于“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同巢香梦悔迟迟,调怅情怀只自知。”这是晚清时期,魏子安的小说《花月痕》里面写过的。卅六只鸳鸯是一个虚数,它是对后面的一双,一双对卅六。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而《花月痕》呢正是鸳鸯蝴蝶派小说的鼻祖。


吴碧波这么一说也有道理,谁也别笑谁,不过各人的机遇不同罢了。”


杨杏园说:“嘿嘿,我没有同命鸟,也不是可怜虫,不要无病而呻吟,啊!”


正说到这儿呢,伺候人的长班进来了,说:“外面儿有一个姑娘,说要见杨先生。”


杨杏园说:“奇怪了,谁会到这儿来见我呢?”


吴碧波笑着说:“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一言末了,只听见外面儿莺声呖呖地叫了一声“杨老爷”,杨杏园一听,并不是梨云的声音,掀开窗帘子往外一瞧,原来是何剑尘那要好的花君。花君登过场的,此时呢,她梳了一个爱丝头,穿了一套夏布衣裙,一双白番布高跟鞋,冉冉而来,真是玉树临风,洗尽了繁华习气。胳肢窝底下夹着一包东西,远远地瞧过去,不知道是什么。背后跟着一个车夫,手上还捧着俩大西瓜,一道儿进来的。


杨杏园看见了,连声嚷着:“哎呦,请进、请进!”便自己撑起帘子,让她进了屋。


花君一进屋子,把手上拿的东西放下,车夫呢,把两只西瓜,也搁在地下。杨杏园看这样子,一定是送他的东西,于是便在衣袋里头,掏了一块钱,给那车夫,车夫请个安,就和长班退出去了。


至于花君呢,四围一看这屋子,两面儿都垂下了门帘,中间这屋,裱糊得雪亮雪亮的,只有几项藤竹的器具,和几盆儿晚香玉啊玉簪花什么的,于是,花君笑着对杨杏园说:“蛮清爽,哪儿是你住的屋子?”


杨杏园便掀开门帘子说:“请进来坐吧。”


花君一进门,看见吴碧波,哎,没见过,是一个面生的人,未免略停了一停。


杨杏园说:“这也是剑尘的朋友,还到你那儿去过呢。”


吴碧波便笑着迎了起来说:“你还记得有个喝醉了酒的人,打破了一只茶杯吗?”


花君把一个指头按着嘴唇儿想了一想,笑道:“呵呵,你贵姓吴,是不是?我太没记性了,对不住。”


吴碧波也笑着说:“不要客气!请坐请坐。”


花君呢大大方方笑着坐了。这个时候,长班又进来了,提着一壶开水进来泡茶,杨杏园呢,在书橱里,拿出一把仿古的宜兴茶壶,交给长班,先用水烫了一烫。又在柳条篮子里,取出一只白木盒儿,盒子里面儿,是洋铁瓶盛着碧螺茶叶。杨杏园随手抓了一把,放在壶里,叫那长班给沏上,又在书架上,拿下一只雨过天青色,透明漏花御窖的海杯,亲自用手巾擦了一擦,然后倒上一杯茶,送给花君。花君站起身来,两个手接着海杯,笑眯眯地对杨杏园道谢:“哎呀,折煞了!折煞了!”


方才坐下喝茶呢,吴碧波笑着说:“老五,这茶的味道怎么样啊?”


花君说:“好!”


吴碧波说:“茶倒罢了。”说着用手一指那茶杯说:“这是杏园家传的一宗爱物,平常只是摆着,连他自个儿也舍不得用。我和他是五六年的朋友,没有给我喝过一回,今天为了你,亲自斟上,你这个面子不小哇。”


花君笑着说:“那么,谢谢杨老爷了。”


杨杏园说:“你不要听他瞎说,我倒要先谢谢你呢。”


花君忽然笑着说:“你瞧,你瞧,我这人多糊涂,不知我是来干吗的呢。”说着便在外屋里头,把那一包东西拿进来。一边儿说,一边儿打开来说:“昨天我到瑞福祥去剪衣料。看见这湖水色的直罗,做长衫挺好,我就想起你来了,特为剪一件料子送你。”说着又拿出一包字纸来,笑着说:“这是你那位女学生写的,叫我带着来,请你给她批改批改。”


杨杏园因为花君送他的衣料,嘴里只是谢谢、谢谢,花君说请他改字儿,口说得溜了,还是说谢谢,惹得吴碧波和花君都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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