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生死关头的人性考验

016 生死关头的人性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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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

《春明外史》第六回一)

萍水约双栖非鸡非鹜钗光惊一瞥疑雨疑云


提要:

陈若狂病重终丧命,黄别山识破无情无义经理王白天欲离职。


(先说第五回的尾巴。)


前文说到了,已经到了半夜两点多钟了,满院子里头,一点儿声音没有。陈若狂只听见隔屋子里的钟,是滴答滴答的响,屋子里地下,也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声,伸头一望,有三四只耗子,在那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把它的小鼻子,在地席上是四处去嗅去闻,打算找些零碎东西吃。这个时候屋子里头越发觉得沉寂。陈若狂睡在床上,思前想后,哪儿睡得着呢。偶然间闭上眼,一会儿好像在家里头,觉得被母亲痛骂了一顿。一会儿又好像在医院里,医生正在和他医病,施行手术呢。就此糊里糊涂,闹了一夜。


到了天亮,反而睡着了,一觉醒来,黄别山已经站在床前面,教他自己慢慢穿好衣服,替他雇了车子,亲自送他到医院里去。陈若狂对于黄别山,这一番感激,自不必带言。


且说,黄别山所作的事,也是朋友应尽的义务,这黄别山送了陈若狂进了医院,却觉得完了一桩心事,依旧遵守他步行的宗旨也不打车,走路回来。谁知这时候为时过晚,会馆里的午饭,已经吃过了。他一摸口袋里头,早上当了一件棉袍子,不过四块钱,完全为陈若狂花了。身上只剩了一二十个铜子,要上小饭馆子里吃饭,恐怕不够,于是,便拿了十个铜子儿,叫长班买七个烧饼,剩下三个铜子儿买酱菜,对付一餐吧。他的意思是,还得留着余下的十几个铜子儿,做今天一天的花销。


后来,有人知道了这事,埋怨他太冤,说陈若狂这人,平常法螺吹得乱响,就爱交阔朋友,有了钱,家也不问,身体也不顾,就到胡同里头去乱花去,要到如今,也是活该。你当了衣服,你饭也舍不得吃,你替他去医院,何必呢!


哎,黄别山听了,不过笑笑,这也是合着古人一句话,「各行其心之所安」罢了。所谓的「各行其心之所安」出自于《朱熹》,说,吾三人者,各行其志,自用其心之所安者而巳。“不过各用其心之所安”换一个说法,其实是骂人,但是骂得极其文雅、极其高尚、没有脏字。怎么说呢?如果说某甲看某乙做一事,觉得不过意,这事儿不应该、不正道,某甲跟某乙就说了,说:“汝安则为之”,你安心呐你就去做。这话听的人就应该谨慎了,就应该注意了。因为对方说的,也就是某甲这话“汝安则为之”,意思就是说你其实不应该安心的,你这样儿做你良心还有吗?是这个意思。


好了,从此以后,黄别山就每日到医院里头跑一趟,看望看望陈若狂。过了几天,医生背地里对黄别山说:“先生,你同这害病之人是什么关系?”


黄别山说:“哦,我们是同事的。”


医生说:“这个人呐中毒太深,恐怕无法医治,最好是通知他家里一声。”


黄别山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就找他们的经理王天白商量。王天白说:“这个人既然是你送进医院去的,那么,人情做到底,你就拍个电报到他家里去罢。我这几天呐很忙,没有工夫问他呢。”


黄别山说:“拍电报到他家里去,那是自然。不过据医生说,这个人恐怕命在旦夕之间,也许等不及他家里头人来,这后事总得先筹划。我呢是一个穷光蛋,你是知道的,除非出点力,款子是挪不动的。到底他和我们同事一场,经理啊,你要替他设一点法子才好。”


王天白这时候沉吟了一下,说:“我多少呢可以筹一点款子,但是他家里头人来了,要不问这笔帐,那可是如何是好呢?难道说,还要我垫出来吗?”


黄别山听了这话,心里头已经很气了,心想骗他垫出来再说。于是就说:“听说他家里头很有钱的,决不能连累朋友的,这可以不必过虑。但不知经理你能筹多少呢?”


王天白说:“我筹十块钱吧。”


黄别山一看他这样不讲交情,把脸都气黄了。正想发作他几句,忽然医院来了一个电话,说是陈若狂忽然病重,已经于十二点钟死了,请报馆里的人前去收尸。这黄别山、王天白都没料到陈若狂死得这么快,一群人为之愕然。而后事如何呢?但听下回分解。


《春明外史》第六回萍水约双栖非鸡非鹜钗光惊一瞥疑雨疑云


所谓的萍水约双栖,意思就是说,两个人原本不认识,可是却约着要一块双宿双飞,所以他们到底是鸡呢、还是鹜呢?这鹜,上面一个公務人员的務,去掉那个力量的力,加一个鸟字,这个字呢就是水鸭子。


萍水约双栖非鸡非鹜,钗光惊一瞥疑雨疑云。


话说王天白、黄别山正在讨论陈若狂身后,不料就得了他的死信。


黄别山对王天白说:“现在没有别的话说,第一要定一口棺木。只要把死人装殓了,其余都不妨待他家里人来了再说,此事就请您担任一下罢。”


王天白忽然一惊:“啊,一口棺木?一口棺木,这还了得,少说要一百块钱呢!我现在这几天,正在闹饥荒,我哪儿去筹这笔款子呢?”


黄别山说:“我也知道钱数过多,你现在或者拿不出来,但是只要你肯个出面子,我尽有熟识的寿材铺,可以赊他一口。尔后缓缓地筹款子再还他。”


王天白说:“你既有熟识的寿材铺,那很好啊,你就去赊一口得了,何必要我出面子呢?”


黄别山说:“哎呦,我这个穷鬼,是出了名的,越是熟人,越发和我断绝银钱的往来。你究竟是《幸福报》的社长,就把这社长两个字去赊口棺材,那还有什么问题。再说北京的寿材铺,都是有眼睛的,他不打听别的,只要看见你报馆门口常常停着一辆社长的马车,他就可以把棺木赊给你了。”


王天白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倘若他家里人来了,不认这笔账,我不免要垫出来,倒教我做了陈若狂的孝子慈孙,那不是冤枉吗?”


黄别山听了这话,只冷笑一阵。谈到这里,正听见门外那嘎嘎的汽车声响,接上门房就拿进一张名片进来,说道:“有人要见社长和黄先生。”


王天白接过名片一看,上头印着「惠工银行经理陈竹平」两行字。


王天白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诶,他找我做什么?我们没有交情啊。回头问黄别山说:“别山,你认识他吗?”


黄别山说:“我不认识。”


门房道:“那么,我就去回他,说都不在家罢?”


王天白说:“胡说,人家银行的经理,亲自来见我,把人回掉了,这是什么话呢。你做事,简直越做越回去了,还不快请客厅里坐。”


前文说到了有人来见黄别山、王天白,给的名片上印的是「惠工银行经理」姓陈,叫陈竹平。门房答应着去把人接进来。王天白和黄别山,也随即到客厅里来。这个时候,门房把惠工银行的经理陈竹平,请进来,彼此见过面,少不得寒暄一番。


陈竹平接着说:“兄弟这回来,不是别的事,因为朋友之间传说,舍侄,舍是宿舍的舍,侄就是侄儿的侄,舍侄就是我的侄儿了。舍侄已经生了重病,蒙二位送到医院里去,所以呢,我特来送点款子接济他。但不知病得如何了?”


王天白心里一惊:“啊,难道陈若狂还有这么一个叔叔?这真是我一时过于大意了。”于是赶紧问道:“啊,若狂先生,就是令侄吗?”


陈竹平叹了一口气:“哎,不瞒二位说,我和他呢,是嫡亲的叔侄,只因为我哥哥去世之后,他母子吵着要我分家,就此分开了。不到十年,先兄的遗业,他们就花得干干净净。前年舍侄到北京来找我,我念他是骨肉至亲,把他安置在银行里,他反而终日里花天酒地闹个不休。只不过几个月工夫,亏空银行里头一万多。是我气他不过,和他断绝往来。后来听见说他在贵报,又在部里头还有点事情,那我也挺高兴的,以为这是浪子回头啊,尚非不可救药。不料这两天又听人说,他害了很重的花柳病,谅他是胡闹得来的,我也呢不好意思去见他,所以带点款子来,请二位交给他去用吧。”说着就在身上掏出一沓钞票来,交给王天白说:“这里是二百元块钱,大概医药费也就够了。”


黄别山接嘴就说:“陈先生这一来,正是雪中送炭了。刚才接着医院里的电话,令侄已经在今天早上去世了,我正在这里筹划,如何料理他的身后呢?”


王天白生怕他把「出十块钱,不肯代赊棺材」的话说出来,赶紧抢过话头儿说:“兄弟和令侄同事一场,他中途相弃而去,诶,我好像少了一条臂膀,十分伤感得多呢,我也不敢说,我正预备三百块钱办理他的身后之事。陈先生既然来了,这就越发的好了。”


陈竹平一听说侄儿已经死了,早是含着一包眼泪,不过在生朋友面前未便就这么哭出来。只叹了几口气:“哎,哎,这个孽障就这么去了,叫我怎么对得起他的父亲呐?王先生您这番盛意,我很感激,我要不来,他少不得也要连累你们这些朋友了。”


王天白说:“若是陈先生不来,若狂兄身后的事,自然是我们应当尽力的。就是现在,兄弟也还可以帮同料理料理呢。”


陈竹平说:“那倒不敢当,盛意很为感激,兄弟现在就要到医院里去先看看,择日再谈罢。”说着就站起身来。


王天白只好把刚才接收过来的那一沓钞票,依旧交还了陈竹平,陈竹平和他两人拱拱手,也就辞别而去。他自会去收殓他的侄儿,这就用不着咱们挂虑了。


单说黄别山打从陈若狂死后,看透了王天白根本不是一个朋友,便想另谋打算,脱离《幸福报》。有这么一天下午,杨杏园在会馆里头没出门,黄别山特地走到他那院子里去,找他说话。只见杨杏园躺在一张睡椅上,歪着头向里,左腿架在右腿上,只是摇曳不定,好像在那儿推敲什么章句似的。


看看他那书桌上,墨盒儿盖掀开在一旁,一枝墨汁犹润的笔,架在墨盒儿上。桌面前铺着一张贡川纸,上面歪歪斜斜,写了许多字。这贡川纸,贡是贡献的贡,川是四川的川,中国各地都有手工纸坊,拿手工做纸的,有十个产区,被视为手工纸主要产地,分别是:安徽、四川、浙江、河北、还有西北的陕甘、福建江西、广西、云南、贵州以及新疆。其中,四川产区以夹江县、洪雅县及周边一带地区为主。夹江县生产的竹纸,竹子的竹,在明清时期被列为进贡之物,而且钦定为文闱用纸,文章的文,考试的闱场的闱,文闱用纸,那可不得了,国家最重视的就是文闱之事,因此又被称为贡川纸。


这贡川纸上写的什么呢?写得密密麻麻的,应该就是诗句了。这黄别山不声不响走到桌子边儿,偷眼一看,还真是几首无题诗,那诗是这么写的:

碧海精禽事有无,扬州尘梦总模糊。

画屏幻影疑蝴蝶,隔座春风感鹧鸪。

小鸟依人方解恨,梨花带雨不禁扶。

销魂最是微醺夜,偷看春棠睡后图。

 这是第一首,七律。


再来:

江南豆子太相思,杜牧年来尚有诗。

如我本难消艳福,古人却不少情痴!

高烧红烛吟桃叶,细格朱栏写竹枝。

捣麝留尘余热在,佳期扰阻目成时。


这个目成,曾经在别的书里说过,目的的目,成功的成,目成,出于《楚辞》,说的就是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你看我我看你,两个人对了眼了,叫目成。以上这八句,是第二首七律。


另外,还有一首七绝:

退递家山不可提,云笺十版写无题。

垂帘问字留香去,剪烛谈心掩袖啼。

看到这儿,黄别山不觉失声道:“哎呀,此福却难消受哇!”


杨杏园回头一看,笑着跳起来,就把诗稿一把抢过去。


黄别山说道:“这何必藏起来呢,充其量,不过几首艳情之诗罢了。有什么不可以给人看的。”


杨杏园笑道:“诶,我不是不公开,我嫌它门门得不好,所以不给人看。”


黄别山还没答话呢,旦见旁边吴碧波慌慌忙忙走了进来,说道:“还好!杏园你在家。”


杨杏园说:“什么事儿?你这样抓不着头脑似的。”


吴碧波说:“诶,你说奇怪不奇怪?长了二三十岁的人会给丢了。”


杨杏园说:“不用说,这又是谁家跑了姨太太了?”


吴碧波说:“跑了姨太太,那很不算稀奇,现在可是丢了一个男的。我先把这事儿缘由告诉你。上星期六,我有一个同学叫李俊生,他邀我去逛新世界,我本来不愿去的,无奈他死拉活扯,只得去了,先和他呢看了一阵子坤戏,后来我到大鼓书场,一转身就不见他了。戏散之后,我找不着他,只得就先回宿舍。到了第二天,他还是没回校,我以为他住在城外,大概是再玩儿一天,也许玩儿了一天就回来了,可是,也没有理会。谁知今天整整一星期了,连一点儿消息没有,这不是很可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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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冷月如霜ly

    小说很有点 儒林外史 和 围城 的味道

  • 小黎才露尖尖角

    总是要在困境之中才能看到身边有几个真朋友。 老师的演播好棒

  • 水晶帘卷西风

    听的津津有味。出去鬼混的时候可没想过他的老婆老娘。

  • Batistuta_10

    此人太仗义,想起鲁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