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恋爱的女人-7

第十二章-恋爱的女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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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情感上苛求的心灵,不会在爱情中找到安宁,因为它追求的是一个矛盾的目的。她撕心裂肺,痛苦异常,有可能变成对于她梦想成为其奴隶的那个人的一个负担;她不感到自己是必不可少的,就会让自己变成讨厌的、可恶的。这也是一个十分常见的悲剧。恋爱的女人聪明有余,强硬不足,逆来顺受。她不是一切,不是必不可少的,她只要有用就行了;另一个女人可能会占据她的位置,所以她满足于成为待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她承认她的奴役地位,不要求同样的回报。她可以享受普通的幸福,但即使在这样的局限中,幸福也不会是没有阴影的。恋爱的女人远比妻子痛苦,她要等待。如果妻子只是一个恋爱的女人,家庭和做母亲的负担,她的事务,她的娱乐,在她眼里便没有任何价值,正是丈夫在眼前使她摆脱了烦恼的边境。塞西尔·索瓦日在结婚初期写道:“当你不在时,我觉得甚至用不着去看阳光;我遇到的一切于是都像死气沉沉,我只是扔在椅子上的一条空瘪的小裙子。”【注】我们已经看到,热烈的爱情往往是在婚姻之外产生和充分发展的。将整个一生献给爱情的最出色的例子之一,就是朱丽叶·德鲁埃的爱情,她无穷无尽地等待。她写信给雨果:“必须总是回到同一出发点,就是说永恒地等待你。”“我犹如笼子里的松鼠一样等待着你。”“天哪!像我这样一个人,从生命的一端等到另一端,那是多么悲伤啊。”“多难熬的日子啊!我以为只要等待着你,日子就不会掠过,如今我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因为我看不到你……”“我感到日子没完没了……”“我等待着你,因为我毕竟更喜欢等待着你,而不愿意相信你根本不来。”雨果让朱丽叶同她富有的保护人德米多夫亲王决裂以后,确实把她关闭在一个小公寓里,在十二年中禁止她单独外出,不让她与从前的任何一个朋友再有联系。即使自称为“你可怜的被禁闭的牺牲品”的那个女子命运改善了,她仍然除了她的情人以外,没有其他生存理由,只能偶尔见到他。“我爱你,我亲爱的维克多,”她在一八四一年写道,“但我心情忧郁,充满悲愁;我那么少、那么少见到你,我见到你时间那么少,你属于我的时间那么少,以致那么少的时间累积在一起,形成一个忧愁的整体,充满了我的心和头脑。”她梦想将独立和爱情调和起来。“我既想做独立的人,又想做奴隶,由于使我充实的状态而独立,仅仅做我爱情的奴隶。”由于她的演艺生涯最终失败了,她不得不“从生命的一端直到另一端”忍受着只做一个情妇。尽管她竭力要为偶像服务,但时间仍然过得太空虚了,她每年给雨果写三四百封信,总共一万七千封信,对此做出了证明。在主人两次来访之间,她只能消磨时间。在后宫女人的情况中,最难忍受的厌恶是她的日子就像无聊的荒漠,当男人不利用她这个为他准备的客体时,她绝对什么也不是。恋爱的女人处境是相同的,她只想成为被爱的女人,其他东西在她看来都没有价值。为了生存,她必须让情人待在她身边,由她照料;她等待他的到来、他的欲望、他的醒来;一旦他离开她,她又得重新等待。这是压在《后街》【注】的女主人公、《马路风云》【注】的女主人公、纯粹爱情的女祭司及牺牲品身上的厄运。这是对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的严厉惩罚。



等待可以是一种快乐。对于盼望着意中人,知道他正在向自己跑来,知道他爱着自己的女人来说,等待是迷人的许诺。但是,经历了把人从不在变成在场这种令人安心的爱情迷醉之后,不安的痛苦便混入到人不在的空虚中:男人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我认识一个女人,每次重逢她都惊讶地迎接她的情人。她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如果他问为什么,她就说:“你可能不回来,当我等待你的时候,我总是有感觉,我会再也见不到你。”尤其他可能不再爱她,他可能爱另一个女人。因为女人在竭力制造一种幻觉:“我爱得发狂,他只能爱我”,也并不能排除嫉妒的折磨。容许做出热情和矛盾的断定是自欺的特性。因此,一个执著地自认为是拿破仑的疯子,对承认自己是理发师并不感到尴尬。很少有女人愿意问自己:他当真爱我吗?但她会一百次寻思:他没有爱别的女人吧?她不承认情人的热情会逐渐消失,也不承认他不像她那样看重爱情,她立即想象出竞争对手。她既把爱情看做自由的感情,又看做魔咒;她认为“她的”男人继续自由地爱她,而他被一个灵活的女阴谋家“缠住”了,“落入陷阱”。男人在女人的内在性中将她把握为与他同化;因此,他很容易扮演布布罗什【注】一类的人物;他很难相信她也是摆脱他的他者;嫉妒在他身上一般只是短暂的危机,就像爱情本身那样,有时,危机来势汹汹,甚至十分急迫,但不安心情很少持久地驻留在他身上。嫉妒在他身上尤其表现为一种派生物,当他的事务进展不利,觉得生活烦扰,他会认为妻子在嘲笑他。【注】相反,女人喜欢具有他性和超越性的男人,她每时每刻都感到自己处在危险中。在不来见面的背叛和不忠之间,并没有很大的距离。她一旦感到自己不被情人所爱,就变得嫉妒,鉴于她的要求,这多少是她的实际情况;她的责备,她的斥骂,不论借口如何,以嫉妒的场面表现出来,她正是这样表达等待的不耐烦和无聊,依附的凄苦,以及生活被割裂的悔恨。她的整个命运就悬在她所爱的男人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每道目光中,因为她将自己的整个存在异化到他身上。因此,如果她的情人的眼睛一瞬间转向另一个女人,她就会发怒;如果他提醒她,她刚刚长时间注视一个陌生男人,她会信心十足地回答:“这不是一回事。”她是对的。一个被女人注视的男人,什么也没有得到,奉献只开始于女性肉体成为猎物的时刻。而被觊觎的女人马上变为一个令人想望的、被人攫取的客体,被摒弃的恋爱的女人“回复到普通的黏土”。因此,她不断处于警惕的状态中。他在干什么?他在看什么?他在跟谁说话?一个微笑所给予她的,也能从她那里再夺走;只消一刹那,就能把她从“不朽的泛彩流光”投入日常的暮色中。她从爱情中获得一切,也会在失去爱情的同时失去一切。嫉妒不论是含糊还是明确,没有根据还是得到证实,对女人来说,都是可怕的折磨,因为它是对爱情的彻底怀疑,如果背叛确定无疑,要么必须放弃把爱情看成宗教,要么必须放弃这爱情;这是非常彻底的激变,使得怀疑和误解的恋爱的女人,相继受到既想发现又害怕发现可怕真相的心情缠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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