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恋爱的女人-6

第十二章-恋爱的女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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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神不应该睡着,否则他便变成了黏土、肉体;他不应该一直不在场,否则他这个人便沉入虚无。对女人来说,男人的睡眠就是吝啬和背叛。男人有时唤醒他的情人,这是为了拥抱她;她唤醒他仅仅是为了不让他给予,不让他离开,让他只惦记她,让他待在那里,关在房间里,在床上,在她的怀抱里—就像天主在神龛里—这是女人所期望的:做一个监狱女看守。

然而,她确实不同意让男人除了做她的囚犯,什么也不是。这正是爱情令人痛苦的悖论之一:这个神被俘虏了,失去了神性。女人通过把自身给了他,挽救自己的超越性,但他必须把它带往整个世界。如果一对情侣一起陷入了激情的绝对深渊中,全部自由便降低为内在性,于是只有死亡能够给他们带来解决办法,这是《特里斯坦和伊瑟》传奇的意义之一。一对天造地设的情侣死去了,他们死于无聊。马塞尔·阿尔朗在《外邦的土地》中描绘了自我吞噬的爱情这种缓慢的临终过程。女人了解这种危险。除了在狂热嫉妒的危机中,她要求男人拥有计划和行动,如果他不完成任何业绩,他就不再是一个英雄。出发去建立新功勋的骑士,会冒犯他的贵妇,但如果他坐在她脚下,她会蔑视他。这是不可能的爱情产生的折磨;女人想拥有整个男人,但她要求他超越可能拥有的全部既定,男人不能拥有自由;她想将一个生存者封闭在此处,根据海德格尔的说法,他是“远方的一个存在”,她很清楚,这种企图是受到谴责的。朱丽·德·莱斯皮纳斯写道:“我的朋友,我像应当去爱那样爱你,过度地、狂热地,带着痛苦和绝望。”崇拜式的爱情如果是清醒的,只能是绝望的。因为恋爱的女人要求情人是个英雄、巨人、半神,要求自己对他而言不是一切,而她只能在全部占有他的情况下才能得到幸福。尼采说【注】:


女人的激情作为对各种自身权利的完全放弃,恰恰要求异性身上并不存在的同样的感情、同样放弃的愿望,因为,如果两者都出于爱情而自我放弃,说白了,结果会产生我说不清的东西,也许可以说是对空无的恐惧吧?女人愿意被控制……她于是要求有人占有,要求他不要奉献自身,相反,要在爱情中充实自我……女人奉献自己,男人因她获得提高……

至少,女人可以在给予恋人的这种充实中获得快乐;她对他而言不是一切,但她竭力相信自己是必不可少的;必要性没有等级。如果他“不能没有她”,她便自认为是他宝贵的生存基础,从中得出自己的价值。她满心欢喜地为他服务,但他必须感激地承认这种服务;按照忠诚的一般辩证法,奉献变成了要求。【注】一个审慎的女人会寻思:他需要的果真是我吗?男人喜欢她,以特殊的温情和愿望想得到她,但他对别的女人就没有如此特殊的感情吗?许多恋爱的女人心甘情愿受骗;她们想无视一般包含在特殊之中,男人让她们产生幻觉,因为他一开始也有这种幻觉;他的欲望中常常有一种狂热,似乎在向时间挑战;在他想要这个女人的那一刻,他热烈地想要她,只想要她,因此,那一刻是绝对的,但那是一刻的绝对。女人受愚弄,过渡到永恒。她被主人的拥抱神化,便以为自己总是神圣的,生来是为神服务的,只有她才能这样做。可是,男人的欲望既是激烈又是短暂的,它一旦得到满足,很快会消失,而女人往往在产生爱情之后变成他的囚徒。这是整个通俗文学和流行歌曲的题材。“一个年轻男人走过,一个少女唱歌……一个年轻男人唱歌,一个少女泪水滂沱。”如果男人长久地依恋女人,这仍然并不意味着她对他是必不可少的。但这正是她所要求的,她的退让只有在恢复她的威望的情况下才能挽救她,不可能逃避相互性的作用。因此,她必须受苦,要么就必须自我欺骗。她往往先求助于后者。她把男人的爱情想象为她给予他的爱情的准确对等物,她自欺地把欲望当成爱情,把勃起当成欲望,把爱情当成宗教。她迫使男人欺骗她:你爱我吗?同昨天一样爱吗?你始终爱我吗?她灵巧地在缺乏时间做出微妙和真诚的回答时,或者在情势不允许这样做时提出问题;正是在交欢中,在病痛初愈时,在呜咽时或者在火车站月台上,她紧紧地追问;她把得到的回答当做战利品;得不到回答,她就让沉默代替说话;凡是真正恋爱的女人,多少是妄想狂。我记得一个女友,面对远方情人长久的沉默宣称:“当一个人想断交时,他便写信,宣布决裂”;后来,她收到了一封毫不含糊的来信,却说:“当一个人真想决裂时,他不写信。”面对这些自白,常常很难确定反常的精神狂乱是从哪里开始的。男人的行为在惊惧的恋爱的女人描绘下,总是显得怪诞;这是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虐待狂、性欲压抑者、受虐狂、魔鬼、见异思迁者、懦夫或者一切共而有之,他挑战最灵活的心理学解释。“X钟爱我,他疯狂地嫉妒,他想让我出门时戴上假面具,但这是一个古怪的人,他是那样不相信爱情,当我按响他家门铃时,他在门口接待我,甚至不让我进去。”或者:“Z钟爱我。但他太骄傲,不请我到他在里昂的家去生活。我来到里昂,住到他家里。八个月后,没有一次争吵,他却把我赶出了门。我又见过他两次。我给他打电话,第三次,他在谈话中挂上了电话。这是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当男人做出如下的解释时,这些神秘的故事就变得清晰了:“我绝对没有爱过她”,或者:“我对她有友谊,但我不能忍受同她一起生活一个月”。自欺过于顽固,就会导致进精神病院。色情狂不变的特点之一,是认为情人的行为像谜一样,互相矛盾,由此,病人的狂乱总是能粉碎现实的阻力。一个正常的女人有时最终对事实屈服,承认自己不再被爱。但是,只要她没有走到承认这一步,她就总是有点不诚实。甚至在彼此相爱的情况下,一对情侣的感情之间也有一种根本的差异,她竭力要掩盖。男人必须在没有她的情况下,也能站得住脚,因为她希望得到他的辩护。如果他对她是不可或缺的,这是因为她要逃避她的自由,但如果他承受这种自由(没有它,他既不可能是英雄,也不可能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人会对他是必不可少的。女人接受的依附来自她的软弱,她怎么能在她所爱的恰恰是其力量的男人身上找到相互依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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