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女人的处境与特征-6

第十章-女人的处境与特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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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接受逻辑原理和道德命令,对自然法则持怀疑态度,所以没有普遍概念;世界在她看来像特殊情况的混合体;因此,她更容易相信女邻居的闲话,而不相信科学的陈述;无疑,她尊重印刷书籍,但这种尊重随着一页页过去而下滑,却抓不住内容;相反,一个陌生人在排队时或在沙龙中讲述的一件逸事,马上具有压倒性的权威;在她的范围内,一切都是有魔力的;在此之外,一切都是神秘的;她不了解真实性的标准;只有直接的经验—她自己的经验或别人的经验—一旦得到相当有力的证明,便使她确信不疑。至于她,由于在家中与外界隔绝,不能与其他女人主动接触,自然而然把自己看做特殊的例子;她总是期待命运和男人给她例外的对待;她远远不相信对大家普适的推理,却相信掠过她头脑的启示;她很容易就接受,这些启示是天主或者是世上某个不可见的神灵给她的;对某些不幸、某些事故,她平静地认为:“我不会发生这种事”;相反,她设想:“对我会例外对待”,她喜欢被特殊照顾;商人会给她打折扣,警察在她没有特别通行证的情况下让她通过;人们教会她过高估计她微笑的价值,而忘了对她说,所有女人都会微笑。她并非自认为比女邻居更加不同寻常,这是因为她不做比较;出于同样理由,经验很少向她揭穿谎言,她经历一次又一次失败,但她没有做出归纳。

因此,女人不能成功地牢固建立一个“反宇宙”,她们无法由此向男性挑战;她们时不时地大骂男人,互相叙述床笫间和分娩的故事,交流占星术和美容方法。而为了真正建立她们出于怨恨而期待的“不满的世界”,她们又缺乏信心,她们对男人的态度过于矛盾。事实上,他是一个孩子,一个偶然性的脆弱的身体,他是一个幼稚的人,一只讨厌的雄蜂,一个庸俗的暴君,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一个爱虚荣的人,但他也是解放她们的英雄,给予她们价值的神灵。他的欲望是粗鄙的渴望,与他做爱是可耻的苦差事,不过他的激情和男性力量也像造物主的能量。当一个女人陶醉地说“他是一个男子汉”时,她同时想到的是她赞赏的性活力和男人的社会工作效率,这两方面表现了同样的创造优势;她不能想象他是一个大艺术家、大商人、将军、领袖,却不是一个强壮的情人,他在社会上的成功总是有性的魅力;反过来,她准备好承认那个满足她的男人的天才。再说,她在这里重申的是男性神话。对劳伦斯和其他许多人来说,男性生殖器既是活生生的能量,又是人的超越性。因此,女人可以在床上的快感中看到与世界精神的交流。她给予男人神秘的崇拜,消失和重现在他的荣耀中。由于具有男性特征的个体多种多样,矛盾在这里很容易解除。有些男人—她在日常生活中感到他们的偶然性—是人类苦难的体现,在其他人身上,激发出男人的伟力。但女人甚至接受,这两种人混合成一种人。有个少女爱上一个她认为出众的男人,她这样写道:“如果我变得有名,R一准会娶我,因为他的虚荣心会得到满足。他会在散步时骄傲地挽着我的手臂。”她发狂地赞赏他。在女人看来,同一个人可以既是吝啬的、平庸的、微不足道的,又是一个神,神毕竟也有弱点。一个在他的自由和人性中被人爱的个体,人们对他提出这种严格要求,这是本真尊重的反面;而一个跪在男人面前的女人,则完全可以自诩“善于掌握他”,“操纵他”,她得意地奉承“他软弱的一面”,却不让他失去威信;这是她对他的特殊个体并不感到亲昵的证明,正像她在实际行动中表现出来的那样;她盲目地跪在偶像具有的一般本质面前,男性气质是一种神圣的光晕,一种既定和凝固的价值,即使具有这一价值的个体是卑微的,也会显示出来;这个人微不足道;相反,嫉妒他的特权的女人,乐意对他狡猾地占有优势。

女人对男人的矛盾感情,也存在于她对自身和世界的一般态度上;她被封闭在其中的领域,是被男性世界包围着的;但它又受到男人本身是其玩物的隐蔽力量的缠扰;只要她联合这些魔力,就会轮到她获得权力。社会在制服自然;但自然也支配社会;精神超越生命而确立;但如果生命不再支撑精神,它就会熄灭。女人以这种矛盾为借口,给予一座花园比给予一座城市,给予一种疾病比给予一种思想,给予一次分娩比给予一次革命更多的真理;她竭力重建巴霍芬所梦想的大地和母亲的统治,以便面对非本质,重新找到本质。但由于她也是一个超越性寄存其中的生存者,她只有通过改变她受束缚的领域,才能使之具有价值,她赋予它超越的维度。男人生活在一个协调的世界中,这个世界是一个经过构思的现实。女人受到不容思索的魔力现实的控制,她通过缺乏真实内容的思想去逃避这个现实。她非但没有承受自己的生存,反而瞻仰在天上自己命运的纯粹理念,她非但没有行动,反而在想象中竖起自己的塑像;她非但没有思考,反而去梦想。由此产生:她如此“肉体”,也如此人为,她如此世俗,又如此虚无缥缈。她的生活在擦洗烧锅中度过,这是一部美妙的小说;作为男人的附庸,她认为自己是他的偶像;她在肉体上蒙受耻辱,却赞颂爱情。因为她注定只了解生活中偶然的人为性,她让自己成为理想的女祭司。

这种矛盾从女人把握自己身体的方式上清晰可见。这是一个负担,它被物种侵蚀,每月流血,被动地繁殖,对她来说,它不是掌握世界的纯粹工具,而是不透明的在场;它不能确保乐趣,却产生撕心裂肺的痛苦;它包含着威胁,她感到“内部”有危险。由于内分泌液与控制肌肉和内脏的交感神经系统的联系紧密,所以这是一个“歇斯底里的”身体;它表现了女人拒绝承受的反应,在呜咽、痉挛和呕吐中,它摆脱了她的控制,背叛了她;它是她最亲近的真实,但这是可耻的真实,她要掩盖起来。然而,它也是她美妙的分身;她在镜中目眩神迷地凝视它;它是幸福的许诺、艺术作品、活生生的塑像;她塑造它,装饰它,炫耀它。当她在镜子中微笑时,忘却了自己肉体的偶然性;在做爱中,在怀孕中,它的形象虚无化了。但她往往在遐想自身时,惊异于自己同时是女主角和肉身。

自然相应地赋予她一个双重面孔:她做蔬菜牛肉浓汤,也激发神秘的情感抒发。女人在变成家庭主妇和母亲后,放弃了在平原和树林中自由漫游,更喜欢在菜园子里平静地种植,她培植花卉,插入花瓶,但她面对月光和落日仍然激动。在人间的动植物中,她首先看到食物和装饰品;然而其中流动着慷慨和魔力的汁液。生命不仅是内在性和重复,它也有炫目的光辉一面;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它显现为美。女人肚子的生育力将女人和自然相协调,她也感到自己被精神这给予她活力的和风掠过。在她得不到满足,感到自身像未长成的、未确定的少女的情况下,她的心灵也会冲向无限伸展的道路,冲向无边的天涯。她虽然受制于丈夫、孩子和家庭,但她会迷醉地在山坡上重新成为独一无二的、至高无上的人;她不再是妻子、母亲、家庭主妇,而是一个人;她凝望被动的世界,她回忆起她有一个完整的意识,有一种不可抑制的自由。面对水的神秘、山峰的挺拔,男性的优势消失了;当她在欧石楠丛中行走时,当她将手伸进溪流时,她不是为他人,而是为自己生活。经过种种奴役仍然保持独立的女人,在自然中强烈地热爱自己的自由。其他女人仅仅在其中找到迷醉的借口,她们在黄昏徘徊于担心感冒和心灵昏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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