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留情**********************

本期内容概要

《留情》：活在这世上，没有一种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人物关系形成的故事线 

第二条线：敦凤跟杨老太

    敦凤跟米先生坐了黄包车到他们的亲戚杨家，找到了杨老太，到了以后三个人坐在一起客套聊天，背后却紧绷着男女主人公的心理斗争。敦凤一直在观察，米先生能够陪她客套聊多久，而米先生其实心里急着要去看生病的元配。接下来聊到天气冷了，要做件大衣，敦凤故意提起原来的老公气米先生。又聊到两人去算命，说米先生他还有十二年阳寿。整个矛盾的线索说到底，就是敦凤不满米先生要去看元配，便整了这么多的招，掩盖了一个实际的张力，一个矛盾，就是一夫多妻状态下的无奈。

    最后米先生还是去了，他一去，敦凤就跟老太太抱怨，她说：「……我不是吃醋的人，而且对于他，根本也没有什么感情。」、「我的事，舅母还有不知道的？我是，全为了生活。」没多久，老太太就去洗澡了。作家在《留情》里用了特别多的上海方言，湿溚溚、缺进去一块……等等，用上海话读就会更加有地方色彩。

第三条线：敦凤跟杨太太

    另外还有一个跟敦凤年纪差不多的杨太太，更微妙的是杨太太当初对米先生也有点想法。当杨老太去洗澡的时候，杨太太就跑来陪她聊天。面对杨太太，敦凤觉得她是胜利者，现在米先生是跟她结婚的，这个时候为了炫耀，她跟杨太太说，我家的佣人整天问太太，烧什么？太太，今天煮什么？……小说这样叙述：「杨太太觑眼望着敦凤，微笑听她重复着人家嘴里的『太太，太太，』心里想：『活脱是个姨太太！』」

    这时候，没想到米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敦凤表面没什么，心中一喜。既然米先生回来，很快，他们就要走了。要走的时候，小说的气氛转变，敦凤「……又翻尸倒骨把她那一点不成形的三角恋爱的回忆重温了一遍。她是胜利的。……她装得若无其事，端起了茶碗。在寒冷的亲戚人家，捧了冷的茶。她看见杯沿的胭脂渍，把茶杯转了一转，又有一个新月形的红迹子，她皱起了眉毛，她的高价的嘴唇膏是保证不落色的，一定是杨家的茶杯洗得不干净……她再转过去，转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可是她始终并没有吃茶的意思。」吃茶又是上海话的说法。敦凤虽然被人家暗叫姨太太，可是她比这家亲戚有钱了，所以她可以看不起这家穷亲戚。张爱玲特别细致，通过一个小细节，杯子上面的口红会褪色，用这个来表示女主人公的胜利。

《留情》背后对爱的理解 

    离开杨家时，作家有段罕见的抒情段落，说敦凤回看洋台上的米先生「……看到米先生的背影，半秃的后脑勺与和胖大的颈项连成一片，隔着个米先生，淡蓝的天上出现一段残虹，短而直，红、黄、紫、橙红。太阳照着洋台；水泥阑干上的日色，迟重的金色，又是一刹那，又是迟迟的。」这是我们反复提过张爱玲的特别写法，它好像在客观的描写天上的彩虹，但它又代表了敦凤那时候的心情。雨过天晴了，老公虽然老了、晚了，代表晚霞，虽然迟了，还是很扎实，美好的心情。这段风景不只是敦凤看到，米先生也在看。「米先生仰脸看着虹，想起他的妻快死了，他一生的大部份也跟着死了。他和她共同生活里的悲伤气恼，都不算了，不算了。米先生看着虹，对于这世界的爱不是爱而是痛惜。」同样看虹，一样的景，米先生跟敦凤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最后离开前，敦凤一边拿围巾给米先生，「……一面抱歉地向她舅母她表嫂带笑看了一看，彷佛是说：『我还不都是为了钱？我照应他，也是为我自己打算──反正我们大家心里明白。』」这段敦凤刻意用功利观念掩盖她的真实感情，因为在当时的上海，世俗社会允许人为钱算计的婚姻，却不批准不相信外在条件不相称的爱。

    回家的路上，出现小说里最经典的一句话：「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然而敦凤与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留情》典型体现了张爱玲小说世界的两极，一极是非常世俗的精明计算、一极是绝望抓住的感情浪漫。张爱玲很少写这样一个二婚的平凡故事，还把小说放在自己集子的第一篇。整个小说里两个人都在较劲，一个在犹豫要不要看生病的妻子，一个在计较男人回不回原来的家。无数琐碎的细节都在较劲，这较劲已经不是直接为了利益，也许是所有的爱注定就是千疮百孔、无可奈何，爱也许就是由这么多细节构成。

结语 

    简而言之，流行小说一般都会描写男女真情如何冲破世俗压力和现实束缚，然后是幸福结局；严肃文学则会揭示浪漫感情怎么被世俗压力现实束缚所制约，甚至摧毁。张爱玲喜欢写的却是世俗压力细节与现实束缚之中的浪漫情感，于是通俗小说形式便有了与众不同的严肃精神。

这期「细读张爱玲」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