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留情****************

本期内容概要

《留情》为什么排在再版《传奇》的首篇？

导语 

    我们今天主要读《留情》，但是我稍微要提《桂花蒸 阿小悲秋》，本来这篇小说应该可以单独讲的，但是现在看来囿于时间与章节安排不行。我稍微提一下，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讲。这是张爱玲罕见专写劳工阶级的小说，写一个女佣人阿小怎样为一个生活在上海的外国公子承担全部的家务，甚至还帮他应付不同的女人。小说写阿小跟儿子百顺，还有一个做裁缝的男人，他们朴素的家庭，可以说是张爱玲笔下十分罕见，而又相当成功的无产阶级形象。小说里有阶级，但写的是人的尊严的平等，尤其应该把这篇小说跟张爱玲的散文《中国的日夜》放在一起读。底层民众的生活想象，是张爱玲小说中比较被人忽视的，其实却是张爱玲世界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为什么要读《留情》 

    第一，张爱玲的《传奇》再版时，把《留情》放在第一篇，把散文叫《中国的日夜》放在最后。既然作家这么在意，我们也应该重视一下。

    第二，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评论张爱玲那章，只选了部份的作品评论，但是其中很大篇幅在讨论《留情》，这是第二个原因。

    第三，是我个人的原因，《留情》是张爱玲小说里上海腔调最浓厚的，特别多的上海方言、上海细节，所以需要仔细阅读。

故事简介 

    《留情》几乎是张爱玲所有小说里最没有情节的，故事讲米先生跟敦凤是一对夫妻，敦凤是第二次结婚，原来的老公年轻轻就死了，米先生则有一个元配的老婆生病在那里，可是他跟敦凤也有结婚证书。这么一对尴尬的夫妻，小说写某一天的下午，米先生因为元配生病了要去看一下，敦凤也同意让他去，可是她越是说你去你去，那男主人公越不敢去，然后心里又惦记着生病的元配，所以就陪着敦凤到亲戚杨家去作客。在亲戚家，也是一些聊天、吃糖炒栗子、等老虎灶送热水等琐事，敦凤与杨家亲戚谈话时，米先生去了一下，很快就回来了。最后跟敦凤两人回家，就这么一个故事。

我的阅读方法 

作家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沉闷、无聊、琐碎的故事放在她小说集的第一篇？读小说，我自己有一个老老实实的阅读方法。

无论你是面对很炫的技巧探索文本，例如后现代小说，或是《留情》这样很闷，难以转述的故事，我都会先列出小说里有多少人物，然后给它分个类；再排出这些人物是什么关系，这是最简单也最可靠的读法。

人物关系形成的故事线 

    《留情》的人物一共四个，敦凤、米先生、杨太太、杨老太。杨太太就是跟敦凤差不多年纪，一个风骚的已婚亲戚；杨老太大概是杨太太的妈妈还是婆婆；米先生、敦凤，是男女主角。四个人物一共构成了三条线。

第一条线：敦凤跟米先生

    张爱玲写得非常妙。「米先生道：『我去一会儿就来。』话真是难说，如果说：『到那边去』，这边那边的！说：『到小沙渡路去』，就等于说小沙渡路有个公馆。这里又有个公馆。从前他提起他那个太太总是说『她』，后来敦凤跟他说明了：『哪作兴这样说的？』」所以他现在没法说了，只好省去主语，「我去一会儿就来。」这段琐碎的话，话出一夫两妻男人之痛苦与尴尬。我们之前谈过，张爱玲曾说，当时的男人是在一夫一妻的制度下面追求一夫多妻的痛苦，女人是在一夫多妻的现实中还要维持一夫一妻的道德。

    *注：喜欢看《第一炉香》或《倾城之恋》的读者，看到《留情》会不会失望呢？其实大家应该认真想想，《倾城之恋》男女在一起以后的生活，说不定也是这样？从作家的角度来讲，我们可看到张爱玲并不是只会写戏剧性的爱情。她把她小说集里的第一篇，就用来处理这么平淡的非典型「家庭」的日常生活。

    两个人坐在三轮车上，女的又发了两个内心的感慨，这个叙事角度是靠近敦凤的。我们再三说过，叙事者角度跟第三人称主角角度的有意混淆重迭，但又有微妙的延伸切割，是张爱玲小说的一个重要特点与关键技巧。在三轮车上，敦凤的第一个感触是，她好几次想跟米先生说，他们经过路边的窗户上，有只有趣鹦哥的事，可是她今天有点气，就不跟他说了。第二，这男的一路坐在她边上，敦凤觉得这个男人在形象上不配她。她形容这个男的像面粉制的馒头一样，这时她回想自己原来的老公，虽然坏，但是很帅，因此她觉得很委屈。

    迟一些我们会发现当他们从杨家回来的时候，她这些委屈又没有了。所以她的委屈还是因为男人要去「那个地方」，她心里不开心，但又不好反对。简单说来，她虽然满意米先生的「饭票」功能，但因为他还有一个老婆在生病，她心里不爽，所以今天就觉得他的形象配不上她了。

这期「细读张爱玲」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