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母亲-3

第六章-母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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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悲剧的道德方面,根据情况不同或多或少被强烈感受到。对于非常“解放的”女人来说,是依仗她们的财产、社会地位、她们从属的自由圈子,对于贫穷教会了她们蔑视资产阶级道德的女人来说,几乎不会提出什么问题,需要度过一个多少有点令人不快的时刻,必须经历这一时刻,如此而已。但许多女人害怕一种在她们看来仍然保留威望的道德,虽然她们不能让自己的行为适应它;她们在内心尊重她们所违反的法律,为犯罪而忍受痛苦;她们要为自己寻找同谋者而更感痛苦。她们首先要忍受乞求的屈辱,她们求人寻找门路,寻求医生和护士照料;她们有可能被人傲慢地打发掉;或者她们要可耻地与别人串通一气。故意促使别人犯罪,这是大多数男人不知道、而女人要在恐惧与羞耻混合的心情中经历的处境。她所要求的这种干预,她往往在内心加以推拒。她在内心是矛盾的。她的本能愿望可能是保留这个她不让生下来的孩子;即使她并不积极地希望怀孕,她仍然苦恼地感到自己完成的行动是模棱两可的。因为即使堕胎并非是谋杀,但也不能等同于普通的避孕行为;一个已经开始的行动,却要中止它的发展。某些女人要被这个不再存在的孩子触发的回忆所困扰。海伦妮·多伊奇【注】举出一个已婚的心理正常的女人,由于身体原因,两次失去已有三个月的胎儿,她让人建造了两个小坟墓,甚至在许多孩子出生以后,她仍然极为虔诚地照看这两个坟墓。更何况做过人工流产的女人,她们常常有犯过罪的感觉。童年时出于嫉妒而希望刚出生的弟弟死去的后悔感又复活了,女人因真的杀死一个孩子感到自己有罪。病理上的忧郁可能表达出这种犯罪感。除了有些女人以为自己谋害了他人生命以外,有许多女人认为是在自残;由此生出对男人的怨恨,因为他同意或者要求这种残害。海伦妮·多伊奇还引用一个少女的例子,她深爱着自己的情人,自己坚持要去掉这个会成为他们幸福的障碍的孩子;从医院出来时,她拒绝并且永远拒绝再见到她所爱的男人。如果这样的决绝是罕见的话,相反,女人常常变得性欲冷淡,要么是对所有男人,要么是对让她怀孕的男人。


男人倾向于轻率地对待堕胎,他们把堕胎看做是凶恶的大自然要女人注定忍受的许多事故之一:他们不去衡量其中的价值。当男性所确立的伦理受到最彻底的质疑时,女人否认女性的价值。她的整个道德未来都为此动摇了。事实上,从童年起人们就对女人一再说,她生来是为了生育的,对她歌唱母性的光辉;她的不利处境—月经、疾病,等等,还有家务的烦恼,一切都被她具有生孩子的美妙特权证实是合理的。而男人为了保持自己的自由,不妨碍自己的未来,出于对自己职业的考虑,要求女人放弃女性取得的胜利。孩子不再是无价之宝,生育不再是神圣的职能,这种繁殖变成了偶然的、讨厌的事,仍然是女性的缺陷之一。月经的麻烦相比起来显得是件幸事,如今女人焦虑地盼望月经返回,而它曾经让少女陷入恐惧,那时人们以生孩子的欢乐来安慰她。即使同意堕胎,希望堕胎,女人仍然感到是女性的一种牺牲,她最终要看到对自己性别的一个诅咒,一种残害,一种危险。有些女人把这种否定推到极端,由于堕胎带来的精神创伤,变成了同性恋者。就在男人为了让自身命运获得更大的成功,而要求女人牺牲生育能力时,他便暴露出男性道德法则的虚伪。男性普遍禁止堕胎,但他们特别把它作为一种方便的解决办法;他们可能以轻率的玩世不恭态度矛盾地处事,但女人在受伤的肉体中感受到这些矛盾;一般说来,她过于胆小,不敢悍然反抗男性的背信弃义;她自认为是不公正的受害者,这种不公正不顾她反对地把她判为罪人,她感到自己受到玷污和羞辱;她们以具体和直接的形式,在自己身上,体现男人的错误;他犯下错误,但他在她身上摆脱了错误;他仅仅以哀求的、威胁的、理智的、愤怒的语气说话;他很快就忘掉这些话;由她在痛苦和鲜血中表达这些话。有时,他什么也不说,走掉了,但他的沉默和逃避比男性建立的整个道德法规更能拆穿谎言。女人所谓的“不道德”是鄙视女人者喜欢的话题,用不着对此惊讶;对于男人公开宣扬而暗地里加以指责的狂妄原则,她们内心怎么不感到怀疑呢?她们学会不再相信男人颂扬女人时所说的话,也不再相信他们颂扬男人时所说的话,唯一肯定的是这被折腾过的流血的肚子,这红色的生命碎片,这不复存在的孩子。女人是从第一次堕胎开始“明白”的。对她们当中的许多人来说,世界不再是同一副面孔。然而,今日在法国,由于避孕方法并未广为传播,堕胎是不愿意生下注定穷困而死的孩子的女人唯一的道路。施特克尔【注】非常正确地谈到这一点:“禁止堕胎是不道德的法律,因为它每天、每时每刻都要不可避免地被践踏。”


“节育”和合法堕胎能使女人自由地承担做母亲的责任。事实上,这样做部分取决于经过深思熟虑的意愿,部分取决于女人生育的偶然性。只要人工授精没有变成一种惯常的实践,女人就有可能虽然希望做母亲却实现不了—要么因为她和男人没有接触,要么因为她的丈夫没有生育能力,要么因为她不能怀孕。或者相反,她往往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生育。怀孕和做母亲要根据是在反抗、忍让、满足还是热情之中进行,会经历很不同的过程。必须注意到,年轻母亲的决定和公开承认的感情并不总是与她的内心愿望相一致。未婚母亲因受到突然强加给她负担的物质压力,公开表示懊恼,却在孩子身上满足暗地里孕育的梦想;反过来,一个年轻的新嫁娘快乐而骄傲地迎来怀孕,却可能因她拒绝承认的困扰、幻念和童年回忆,默默地害怕怀孕,憎恨怀孕。这是使女人对此守口如瓶的原因之一。她们的缄口不言部分因为她们乐意以神秘去笼罩她们独有的体验,也因为她们受到内心的矛盾和冲突的困扰。有个女人说:“对怀孕的操心是一个梦,像分娩的痛楚的梦一样完全被忘掉。”【注】这些复杂的真相当时向她们显现出来,但她们竭力要遗忘掉。


我们已经看到,在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女人对做母亲的态度经历了几个阶段。对于小女孩,这是一个奇迹和一个游戏,她从布娃娃这未来的孩子中,预感到一个拥有和支配的对象。她在青少年时期却相反,看到对她宝贵的人身完整性的威胁。要么她粗暴地拒绝怀孕,就像柯莱特·奥德里的女主人公【注】所告诉我们的:


每个玩沙子的小孩,我都憎恨他出自娘胎……我也憎恨大人能支配孩子,让他们排泄,打他们屁股,给他们穿衣服,用各种方法使他们变得卑劣,女人软绵绵的身体总是准备萌生出新的小不点儿,男人则以满足和独立的神态注视女人和孩子柔软的肉。我的身体只属于我,我只爱它变成褐色的,沾满海盐,被荆豆刺伤。应该保持坚硬和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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