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已婚女人-26

第五章-已婚女人-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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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人会说,德·沙里埃尔先生的生活不比他的妻子更快活,可至少他选择了这种生活,似乎这适合他平庸的个性。如果能设想出一个具有贝勒·范·楚伊伦那样异乎寻常品质的男人,那么他肯定不会在科隆比埃的寂寞、乏味中消耗掉自己。他会在事业、奋斗、行动、生活的世界中确定自己的位置。按照司汤达的说法,有多少淹没在婚姻中的女人“为人类而牺牲了”!有人说,婚姻降低了男人,这往往是真实的,而婚姻几乎总是毁掉女人。婚姻的捍卫者马塞尔·普雷沃也承认这一点。

过了几个月或者几年之后,多少次我看到一个少妇,我在她是少女时就认识她,我惊讶于她性格的平庸和生活的无意义。

在索菲娅·托尔斯泰婚后半年,从她笔下可以看到几乎同样的字句。

我的生活是这样平淡,这是一种死亡。而他有充实的生活,一种内心的生活,充满才能和不朽。(一八六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几个月以前,她发出另一种抱怨:

一个女人怎么能满足于整天坐着,手里拿着一根针,满足于弹钢琴,独自一人,绝对独自一人,而且她想到丈夫不爱她,把她永远压制到奴役的地位呢?(一八六三年五月九日)

十一年以后,她写下如今许多女人都同意的这几句话(一八七五年十月二十二日):

今天,明天,几个月,几年,总是、总是同样不变。早上我醒来,没有勇气起床。有谁会帮我振作起来呢?是什么在等待着我?是的,我知道,厨子就要来了,然后,轮到尼娅尼娅来。再然后我静静地坐下,拿起我的英国刺绣活儿,然后我让孩子复习语法和音阶。夜幕降临时,当小姑妈和皮埃尔玩他们没完没了的拼板游戏时,我又拿起英国刺绣活儿……

蒲鲁东太太的抱怨准确地还原同样的说法。她对丈夫说:“你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呢,当你工作的时候,当孩子们上学的时候,我什么事也没有。”

在结婚的头几年,妻子常常抱着幻想,她力图无条件地赞赏丈夫,毫无保留地爱他,感到自己对他和孩子们是必不可少的;随后,他真正的感情暴露出来了;她发现,她的丈夫可以没有她,她的孩子们生来是要脱离她,他们多少总是忘恩负义的。家庭不再保护她对抗空洞的自由,她感到自己是一个孤独和被抛弃的从属者,她找不到工作要亲自去做。爱和习惯可能仍然是巨大的帮助,但不是拯救。所有真诚的女作家都注意到驻留在“三十岁女人”心中的这种忧郁,这是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多萝西·帕克、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女主人公的一个共同特点。塞西尔·索瓦日【注】在结婚和做母亲的初期如此快乐地歌唱,后来却表达了一种微妙的痛苦。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对比一下单身女人和已婚女人自杀的人数,就可以发现后者在二十岁至三十岁(尤其是二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能有效地抵御对生活的厌弃,而在其后的岁月则不行。阿尔布瓦克斯写道【注】:“至于婚姻,它保护外省妇女,也保护巴黎妇女,尤其直到三十岁以前,但在随后的年龄则越来越少保护。”



婚姻的悲剧性,不在于它不向女人保障它许诺过的幸福—没有幸福是可以保障的—而是因为婚姻摧残她,使她注定要过重复和千篇一律的生活。女人生活的头二十年是极其丰富的,她要经历月经、性欲、结婚和怀孕的体验,她发现世界和自己的命运。在二十岁时,作为家庭主妇,永远和一个男人联结在一起,怀抱里有一个孩子,这就是她一成不变的生活。真正的活动,真正的工作,是属于她丈夫的特权,她只能做些使人疲乏不堪的、但永远不能令她满足的事。人们赞扬她舍得和忠诚,但她往往觉得投入到“照料两个人直到生命终了”是非常徒劳的事。忘我固然很美,但仍然需要知道是为谁,为了什么。最糟的是,她的忠诚本身显得很讨厌;在丈夫看来,它转变成一种专制,他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正是他把忠诚当做最高的和唯一的理由强加给妻子;在娶她的时候,他强迫她完全献身于他;他并不同意接受与赠与相应的义务。索菲娅·托尔斯泰的话:“我通过他、为了他而生活,我为自己要求同样的东西”,无疑是有反抗性的;但托尔斯泰实际上要求,她只为他和通过他而生活,这是唯有相互性才能为之辩护的态度。正是丈夫的双重要求注定妻子不幸,他却抱怨自己是不幸的受害者。如同他期望她在床上又热烈又冷淡,他要求她完全献身又不成为负担;他要求她使他在人间安定下来,又让他自由,保证每天单调的重复又不使他厌烦,始终在眼前又绝对不讨厌;他希望完全拥有她又不属于她,结成夫妇生活又仍然是独立的。这样,从他娶她那一刻起,他就欺骗她。她度过一生才能衡量这种背叛有多大。戴·赫·劳伦斯关于性爱所说的话,在普遍意义上是有道理的:两个人的结合,如果是一种为了互相补充而作出的努力,就注定要失败,这令人想起原来就有的残缺;婚姻必须是两个自主的存在的联合,而不是一个藏身之处,一种合并,一种逃遁,一种补救办法。当娜拉【注】决定在成为妻子和母亲之前,必须先成为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理解的。夫妇必须不自认为是一个共同体、一个封闭的单位,而应该让个体作为如此这般的一分子融合到社会中,在社会中无须援助便可以充分发展;这时,个体就可以和另外一个同样适应于群体的个体极为慷慨地结成联系,这些联系会建立在承认双方自由的基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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