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已婚女人-25

第五章-已婚女人-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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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生活根据情况具有不同的面貌。对许多女人来说,白天差不多以同样方式进行。早上,丈夫匆匆离开妻子,她带着愉快的心情听到大门在他身后重新关上;她喜欢重新变得自由,没有禁忌,在家里唯我独尊。轮到孩子们上学去了,她整天一个人待着,在摇篮里蠕动或者在花园里玩耍的婴儿不是一个伴侣。她用较多的时间打扮、做家务;如果她有一个女仆,她会吩咐她做事,一面与之聊天,一面逛到厨房里;要不然她跑到市场,同女邻居或摊主对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交谈几句。如果丈夫和孩子回家吃饭,她就利用不了太多他们在场的时间;准备饭餐、上菜、收拾餐桌,有太多的事要做;而他们多半不回家。无论如何,她有长长一个空闲的下午。她带着较年幼的孩子们到公园去,一面看管他们,一面织毛衣或者缝衣服;要么,她坐在窗旁,缝补衣服;她的手在干活,她的脑子不在想事;她反复考虑起自己操心的事;她描绘自己的计划;她在梦想,她感到无聊;她关注的任何事都不能满足自己;她的思绪投向她的丈夫和孩子们,他们要穿哪些衣服,要吃她准备的哪些菜;她只为他们而活着;他们会为此而感激她吗?她的无聊逐渐变成心焦,她开始焦虑地等待他们归来。孩子们放学回来了,她拥抱他们,问这问那,但是他们要做作业,他们想一起玩耍,他们溜走了,他们不是一种消遣。随后,他们成绩不好,丢失了一条方围巾,他们吵闹,弄得乱七八糟,打架,总是必须多少责骂他们一顿。他们在家是使母亲疲倦,而不是使她心境平静。她越来越焦急地等待丈夫回来。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他还不回来?他工作,接触到不少人,与人交谈,他没有想念她;她开始神经质地反复思考,她为他牺牲自己的青春真是愚蠢;他不知道感激她。丈夫走向妻子蛰居的家时,隐约感到自己有罪;结婚初期,他总是送给她一束花,一件小礼物;但这种礼节不久就失去一切意义;如今,他回来时两手空空,他越是担心每天一样的迎接,就越是不急不忙。事实上,妻子往往以一天的无聊和等待带来的争吵来报复;由此,她也预告了失望,他的在场不能填满等待的希望。即使她停止责备,丈夫那方面也感到失望。他在办公室里并不快乐,他很疲倦;他有一种既想兴奋又想休息的矛盾愿望。妻子过于熟悉的面孔不能让他摆脱自身的烦恼;他感到,她想让他分担她的忧虑,她也等待着从他那里得到消遣和放松,可她在眼前压抑着他,却不能满足他,他在她身边找不到真正的休息。孩子们也不能带给他消遣和平静;吃饭时和晚上大家带着一种隐约的坏脾气度过;阅读,收听无线电广播,懒洋洋地交谈,在亲密的掩盖下,每个人却是孤独的。然而,妻子带着一种焦虑的希望—或者带着一种焦虑的恐惧—寻思,这一晚—终于又来了!—是否会发生一点事。她失望地、生气地或者感到欣慰地去睡觉;第二天早上她高兴地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由于女人更为可怜,工作更加超负荷,她们的命运也更艰难;当她们既有空闲又有消遣时,她们的命运就发出光彩了。但这幅图画:无聊、等待、失望,在很多情况下又会出现。

女人有一些逃避的方法【注】,不过,实际上,这些方法不是人人都能采用的。尤其在外省,婚姻的枷锁很沉重,女人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承受她不能逃避的处境。我们已经看到,有些女人自视甚高,变成了暴虐的主妇、泼妇。另外一些女人热衷于牺牲品的角色,变成她们的丈夫和孩子的受苦奴隶,从中感到受虐的快乐。再有一些女人延续自恋的行为,我们谈到少女时已经描绘过这种行为了:她们对于不能做出任何事业也感到痛苦,而且由于让自己什么也不是,也因什么也不是而痛苦;她们由于得不到确定,感到自身是无限的,认为自己不被人理解;她们忧心忡忡地自我崇拜;她们逃避到梦想、做戏、生病、嗜癖和吵闹中;她们在自己周围制造悲剧,或者封闭在一个想象的世界里;阿米尔【注】描绘的“笑盈盈的伯岱太太”属于这一类人。她封闭在单调的外省生活中,在傻瓜丈夫身边,既没有机会行动,也没有机会爱,受到空虚感和生活中无所作为的感觉折磨;她力图在浪漫的梦想中,在她周围的鲜花中,在她的打扮和自身中找到补偿,她的丈夫甚至打扰了这些游戏。她最后企图杀死他。女人逃避到象征性的行为中,这种行为可能带来反常,她的困扰可能导致犯罪。有的夫妇之间的罪行不是出于利益,而是出于纯粹的仇恨而犯下的。莫里亚克就是这样给我们表现苔蕾丝·德斯盖鲁的,她试图给丈夫下毒,就像不久前拉法尔日太太所做的那样。最近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在忍受一个可恶的丈夫达二十年之久后,有一天,在大儿子的帮助下,冷酷地把丈夫扼死了。她被宣判无罪。对她来说,没有别的方法摆脱这种无法忍受的处境。



对一个想在清醒和本真中体验自身处境的女人来说,往往除了淡泊的骄傲,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她依附于一切和所有人,她只能经历完全是内心的,因此是抽象的自由;她拒绝现成的原则和价值,她下判断,她询问,由此摆脱了夫妇之间的奴役,但她高傲的保留,她对“忍耐与节制”这种箴言的赞同,只构成一种消极态度。她坚持遁世和玩世不恭,并不积极运用她的力量;只要她是热情的、活泼的,她就设法利用自己的力量,她帮助别人,起安慰、保护和奉献的作用,增加自己的事务,但她由于碰不到任何真正需要她的任务,由于她的主动性达不到任何目的而痛苦。她经常受到孤独和枯燥无味的生活折磨,最后自我否定和自我毁灭。这样的命运的一个出色例子,是由德·沙里埃尔夫人提供的。杰弗里·司各特在关于她的一本动人的书中【注】,描绘她“热情的面容,冰冷的额角”。但不是她的理智在她身上熄灭了这生命之火,埃尔芒什对此说过,她会“使拉普人【注】的心热起来”;正是婚姻慢慢地杀害了神采奕奕的贝勒·范·楚伊伦;对于忍让,她解释道:必须有英雄主义或者天才,才能创造出另一个出路。她高贵而罕见的品质不足以挽救她,这是历史上能遇到的对婚姻制度最出色的谴责之一。



范·楚伊伦小姐光彩夺目,有教养,聪明,热情,使欧洲惊讶;她令求婚者害怕;她拒绝了不止一打求婚者,其他也许更能被接受的求婚者都退避三舍了。唯一令她感兴趣的男人埃尔芒什,她并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丈夫,她同他保持了十二年的通信,但这种友谊,她的学习,最后再也不能满足她。她说,“处女和殉道者”是同义叠用;生活中的约束对她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她想成为女人和获得自由。三十岁时她嫁给了德·沙里埃尔先生;她赞赏在他身上感到的“心灵正直”、“正义精神”,她一开始决定让他成为“得到世上最一往情深的爱情的丈夫”。后来,邦雅曼·贡斯当叙述,“她因想使他赶上自己的步伐,而令他非常痛苦”;她未能成功地战胜自己一贯的冷淡;德·沙里埃尔夫人关在科隆比埃,处于这个正直和阴郁的丈夫以及年老的公公、两个没有魅力的小姑子之间,开始感到无聊;她不喜欢纳沙泰尔那种外省社会的狭隘思想;她以洗涤家里的衣服,晚上玩“彗星”纸牌来消磨时光。一个年轻人短暂地经过她的生活,让她比以前更加孤独。“把无聊看做缪斯”,她写了四部关于纳沙泰尔的风俗的小说,她的朋友圈子更加缩小了。在她的一部作品中,她描绘了一个活泼敏感的女人与一个善良但冷淡迟钝的男人结婚后漫长的不幸,夫妇生活在她看来就像一系列误会、失望和细小的怨恨。很明显,她本人是不幸的;她病倒了,治愈后又回到她的生活与之相伴随的漫长的孤独中。她的传记作者写道:“显而易见,科隆比埃的生活惯例和她的丈夫消极的、顺从的温柔,挖掘出持久的空虚,这是任何活动都不能填满的。”正是在这时,邦雅曼·贡斯当出现了,热情地关心了她八年。当她过于骄傲,不肯同德·斯达尔夫人争夺他时,她放弃了他,她的骄傲变得坚定起来。有一天她写信给他说:“我觉得住在科隆比埃很讨厌,我总是绝望地回到那里。我再也不愿意离开,我让自己能够忍受那里。”她蛰居在那里,十五年未曾走出她的花园;她这样执行主张坚忍的箴言:力图制服自己的心灵,而不是命运。她作为囚徒,只能通过选择自己的监狱找到自由。司各特说:“她同意德·沙里埃尔先生待在她身边,就像她接受阿尔卑斯山一样。”她太清醒,不会不明白这种忍让毕竟只是欺骗;她变得如此沉默寡言,如此痛苦,可以猜度出她是如此绝望,以致令人恐惧。她向涌到纳沙泰尔的移民开放自己的家,她保护他们,援助他们,给他们指导;她写作高雅的、看破一切的作品,德国哲学家胡贝尔在贫困时将这些作品译成德文;她向年轻女人的圈子提供大量建议,向她喜爱的昂丽艾特教授洛克【注】的著作;她喜欢在周围的农民中扮演保护人角色;她越来越小心翼翼地回避纳沙泰尔的社会,高傲地缩小自己的生活范围;她“一味要创造惯例,并且加以承受。她无数的慈善举动包含着一点可怕的意味,做出这些举动的镇定是那样冷冰冰……她给周围的人留下一个步入空房间的幽灵的印象”【注】。只有罕见的机会—例如一次拜访—生命之火才复燃。但是,“年复一年以枯燥乏味的方式过去。德·沙里埃尔夫妇一起衰老了,被整整一个世界隔开,不止一个来访者走出他们的家时,松了一口气,感到摆脱了一座封闭的坟墓……挂钟发出的滴答声,德·沙里埃尔先生在楼下致力于他的数学;从谷仓升上连枷有节奏的声音……生活在继续,虽然连枷去掉了它的内核【注】……小事令人绝望地压缩到填补一天的细小裂隙,而生活充满了这些小事,这就是憎恨卑微狭獈的泽莉德所处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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