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脚趾】秋

半夜护士来给我妈看液体的时候，临床的姑娘也醒了，她问，“几点了？”

护士说，“三点，还早呢，快睡吧。”她翻身，没再说话。

病人的作息规律极了，早上6点量体温、留尿，七点，食堂的师傅推着难吃的饭菜准时在走廊开始吆喝，我加班没来的一天，我妈买过一次他的蛋炒饭，她说，“啥味儿也没，跟被鬼吃过一样。”

临床的姑娘每天早上一碗小米粥加免费咸菜丝儿，中午一碗蛋炒饭，晚上一碗小米粥加咸菜丝儿，我觉得她应该吃得起好点儿的饭，因为至少她曾经有过工作，我见过她以前的同事拿着花儿来看她。

有爱打听的老太太问她，“姑娘，你做手术咋没人陪床呢？你家人也不给你打个电话吗？”她就笑笑，也不答话，因此，大家都默认她大概没有家人，但也因此，她受到了常驻病房的老头儿老太太们的格外关照，经常给她送水果什么的，我也常帮她叫护士过来拔针。

大师傅刚卖完早饭，有人推开了病房门，一个老太太、一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只拿眼睛乱看，我问，“你们找谁？”

男人说：“李秋是不是住这儿？”

姑娘猛地坐起来，扯到了刀口，“嘶”地一声弯下腰，三人看到她，径直走到她床边，坐在了床沿，我妈说，“她刚做过手术，你们不能坐她床上，刀口会感染的。”男人像没听见一样，翻起了手机，小男孩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手里的游戏机，老太太像是入定了般，一直望着窗外。

我看看我妈，我妈看看我，这时，男人说话了，他问李秋，“你爸妈呢？”

话音未落，病房门又开了，进来一对夫妻，年纪在五六十上下，男人看到他俩就站了起来，“说说吧。”他的眼睛还粘在手机上。

夫妻俩走进来，也坐在李秋床上。

“你们养的闺女，太费钱，你们领回去吧。”这是入定的老太太醒了。

“前前后后给她看病花了十几万了。”这是玩手机的男人。

“她这个病治不好，就得这么耗着，我们家可耗不起。”老太太转过来了。

“领回去可以，把我闺女上班赚的钱拿来。”李秋的父母不高兴了。

李秋捂着刀口，走向厕所，这群人谁也没看她一眼。

“你闺女赚的钱有她花的多吗？生孩子看病吃饭喝水哪个不要钱？”

“我们养她这么大不要钱吗？送到你们家之前身体好得很，谁知道你们咋虐待她的，现在病成这样！”

“结婚的彩礼喂狗了？”

“你去问问谁家彩礼只收两万，你还有脸提！”

“你们闺女生病，花你们一分钱没有？”

“我们闺女在你家生的病，你不出钱谁出钱？”

“领走领走，给我们家掏空了快！”

两个老太太你来我往，男人烦了，大吼，“李秋，你给我出来！”

李秋打开厕所门，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床上，男人吼道，“赶紧签协议！房子孩子钱，你一个也别想要！这次住院的钱赶紧还我，你儿子要学打篮球！”

小男孩也吼起来了，“你们小点声儿！我听不见了！”他低下头，接着玩游戏。

李秋直起身，想摸小孩的头，小孩利落的一闪，大喊道：“最烦别人弄我头！别碰我！”

“想妈妈吗？”

“不想！别管我！”小男孩扯着嗓子大叫，尖锐的童声直穿人的天灵盖，我妈皱了皱眉。

“妈妈最烦人了是不是？爸爸多好啊，带你打游戏，带你玩儿！”奶奶在旁边循循善诱。
我妈的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妈，我出院就回家吧。”李秋的声音毫无温度。

“你兄弟媳妇马上生了，你回家住，萌萌能愿意？我也没空照顾你……”

“我睡沙发就行，也不用照顾，我还能给萌萌做饭。”

“你站都站不直，还能做饭？”李秋的爸爸从鼻孔说了一句话，“生闺女真是赔钱。”他又加了一句。

“哟，谁在这发表讲话呐？医院是你们嚷嚷的地方吗？想嚷嚷到大马路上去喊，谁也不管你！你们都好好的，其他病人还得休息养病呢，都出去！”查房的护士长带着一大群护士们进来了。

“李秋，该缴费了啊。”护士翻着床头卡。

“没钱！”男人又喊了一嗓子。

“喊什么喊？没钱到医务科喊去，跟他们说，别跟病房嚷嚷！”护士长把李秋一家全带走了，估计是去了医务科。

病房里安静的可怕，许久，李秋站起来，捂着肚子，弯着腰，慢慢的走出了病房。下午的时候，一个护士进来收拾她的东西，说她已经办了出院，人已经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