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师是世界上最困难的职业 | 《给心理治疗师的礼物》

【电台】世界上最难的职业是心理咨询师 | 《给心理治疗师的礼物》

今天的题目多少有点标题党的意思，不过这句话不是我们说的。大概在100年前，心理咨询的创始者弗洛伊德认为，心理咨询这个行业太困难了，难到它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句话多少有些自吹自擂的味道，但在当代咨询师的感觉中，心理咨询这一无形的技术，的确给学习者带来了相当大的难度。

好在资深的心理咨询师不遗余力的给后代们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今天介绍的这本书，便是一本能够指导新手心理咨询师的教材——《给心理治疗师的礼物——给新一代治疗师及其病人的公开信》。

这是一本很薄的书，作者是美国心理学家，欧文·亚隆，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学派的代表人物。这位老先生不仅仅在心理治疗领域卓有建树，还是一位高产的作家，例如他的小说《当尼采哭泣》《妈妈及生命的意义》《诊疗椅上的谎言》等等。《礼物》这本书，并不是小说，而是以公开信的形式所书写。亚隆在这本书中，总结了自己几十年职业生涯的经验教训，形成了这样一本心理咨询师学习培训中的必备书籍。

作者在第一章里面，就表明了自己对于心理咨询工作的态度。我们过去习惯将心理咨询理解为“解决问题”的一种渠道，很多来访者都抱着获取某些具体操作方案的心态前来接受咨询服务。这其实是很多新手咨询师都经历过的一个坎，如何将来访者的客户需求，转变为自己能够做到的咨询目标呢？

亚隆在这个过程中提出了一条重要的思路：我们要把咨询师的工作，定位到“如何帮助来访者移除成长的阻碍”上面。这显然来自于人本主义的思潮，我们先假定，人本身是会向上发展的，这个过程在马斯洛的理论中被称为“自我实现”。但现实情况是，我们总会在发展的过程中遇到障碍，影响我们继续发展自己。而咨询师的工作，就是移除这一部分内容，做清道夫的工作。当我们移除了阻碍后，当事人自己就能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在这本书中，亚隆提到了自己的一位女性来访者，她在失去丈夫后，相信自己不能继续再爱别人了。这个概念严重影响了她和异性继续发展亲密关系，同时让她非常苦恼。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并不需要去教授她如何去爱、表达、珍惜、给予，而是要去挖掘她前意识中的障碍。最终发现，对于这位女士来说，新的恋情意味着对亡夫的不忠，意味着过去的那一段感情是有瑕疵、不完美的，去爱他人，意味着自己与亡夫之间的爱情，彻底死亡了。

亚隆并不是一名传统的精神分析学派治疗师，虽然他在另一本著作《存在主义心理治疗》中认为，存在主义的取向仍然是动力学理论的一派分支。他的很多行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一名节制的咨询师。亚隆也在反问，我们为什么要节制呢？

精神分析师通常会假设，肢体接触是在间接的表达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结。最为常见的，也许就是肢体接触会让异性咨访之间产生色情化的移情。亚隆认为，我们可以和来访者握手，拍拍他的肩膀，陪你的来访者走到门口，甚至也可以去拥抱你的来访者。当然，这些行为的目标，都是为了协助你更好的完成咨询。这些行为会变成我们下一次咨询的素材，比如我们可以说：“在上一次结束时，你要求与我有一个拥抱，看来你非常强烈的体验到了什么，愿意谈谈这一部分吗？”

亚隆相信，能够帮到你来访者的，并不是你的言语，更包含你的行为。在和一名盗窃成瘾的来访者的互动中，亚隆将自己的50美元留在信封中，并告诉来访者：“如果你再有想要偷窃的想法，就从信封中拿出一部分来”。这个干预过程让来访者管理住了自己强迫性偷窃的行为，1个月后，来访者将这50元又还给了咨询师，而这段经历，成了来访者的一段成功经历。每当来访者准备通过合理化，来促使自己产生偷窃行为时，咨访之间就会讨论起这件事。

关于节制的概念，最早来源于佛洛依德“空白屏幕”的概念。咨询师在开始咨询时，保持言语和表情上的沉默，甚至绝对不说第一句话。这样实际上造成了一种“势能”，迫使来访者先发言。因为咨询师绝对的“空白”，因此就保证了来访者的充分移情，而不会被咨询师个人的色彩所干扰。当来访者发展出移情后咨询师便可以和来访者分析这段移情关系，从而让来访者达到领悟，以解决自己的问题。当然，佛洛依德自己其实也没有很好的执行空白屏幕，例如他经常和来访者一边散步，一边开展分析；会在精彩的分析后，和来访者分享雪茄；甚至加入到来访者的生活中，观察他们的社交过程。可见这一分析模型不仅有难度，而且并不好用。

亚隆在一次咨询中，会和自己的来访者在咨询结束后，相互分享对本次咨询印象性小结，他发现自己的来访者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完美的人，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这显然是一个理想化的过程，来访者将咨询师幻想成完美、无所不能的人，然后倾尽自己全力的依靠于咨询师，这样的依赖，似乎可以弥补，或者是重复来访者早年与养育者之间的关系。亚隆很巧妙的在小结中，表达了自己的某些挫败感、愤怒、空虚、失眠症状，这些看似负面的表达，实际上给了来访者一个信号——我也是一个人，我喝多了也吐，挨打也疼。虽然咨询师打破了来访者的幻想，但这实际上给来访者呈现了一个更真实的客体，反而会给人一种安全、踏实的感觉。

关于在咨询中表达自己，亚隆几乎做出了教科书般的定义。作者在书中，将自我暴露分成了三种类型：关于治疗的机制、此时此刻的感受、私人生活。

关于治疗机制，亚隆认为我们要真诚表达，告诉他们咨询的假设、理念、每个人如何能够最大化的进步。咨询师要促使来访者准备好，他即将进入到一个完全信任、暴露、没有隐私的环境中，这里对情绪的探查细致入微、也没有是非对错的判断。

“很清楚我们需要谈到的一个领域是你和其他人的关系。对我来说很那了解到你在关系中的困难的具体性质。因为我只能通过你的视角来了解你生活中的其他人。有些时候你的描述可能无意中会有所偏颇。而我发现如果我们关注于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对这个关系我有最准确的信息——那么我就可以更好的帮助你。因此我会经常请你来检查，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们发现，亚隆及其存在主义理论取向，非常重视咨访之间此时此刻的关系，在亚隆看来，这是最真实的部分，远比来访者对自己生活的转述要真实的多。为了能够建立这种治疗联盟，咨询师需要真诚的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当然真诚也有自己的前提，那就是要检查，自己的暴露是否能够促进来访者的利益？例如当你发现你的来访者很远、很害羞、有挑逗性、讽刺的、害怕的、挑战性的、幼稚的等等，这些都是有价值的信息，咨询师必须找到这些信息，然后转化成为治疗力量的方法。例如咨询师可以告诉来访者，他的某些行为让咨询师感觉到被“拒之门外”。

有时候，来访者会对咨询师个人非常感兴趣，必须婚姻啊、收入啊，甚至包括过去的创伤、性取向，以及从业的污点。似乎这些充满社交性的内容能够让两个人关系更近，但很多表达需要更加的谨慎。因为要知道，你有义务为你的来访者保密，而你的来访者却没有为你保密的义务。这就是一个值得争议的领域，在一名咨询师的工作中，他坦白了自己曾经同意与异性来访者发展浪漫的关系，这个话题非常重要，由此发现了来访者对咨询师其它异性来访者的嫉妒，进而让来访者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认为自己缺少女人味、没有吸引力。

亚隆自己也有一次对自己私生活的暴露，那是再一场团体咨询中，亚隆因为母亲去世而暂时请假离开了小组。当他回来时，意识到这种隐瞒对小组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于是他决定真诚的告诉了组员自己的情况，并回答了组员对自己的各种提问。亚隆发现，每位成员都与这件事情的不同点产生了链接，有些人想要知道关于葬礼的细节、有些人想要亚隆如何处理这个事件的、有些人则侧重于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这种暴露对小组来说非常的重要，因为在小组的无意识中，大家都没有学会如何去暴露自己的隐私，或者是那些创伤性的经历。小组带领者的这一次暴露，相当于给小组做了示范，让大家相信，这个小组是个有力量的容器，甚至连咨询师的丧失体验都可以拿出来谈。

一旦提到丧失感，我们总是不能回避存在主义最为核心的概念——死亡。亚隆会特别关注来访者与死亡打交道的经历，例如何时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的概念？和谁讨论过死亡？经历过谁的死亡？参加过谁的葬礼？这些话题实际上是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在努力回避的一部分，但是在咨询工作中，确实很重要的一部分，它揭示了一个人与其生命终点之间的关系，也就间接的揭示了他对于自己生命意义的看法。

一名来访者这样描述自己的梦境：“我和我母亲在一间大屋子里，这间屋子像我们过去的房子，但是他的一面墙被换成了一个海滩。我们走上海滩，妈妈催促我到水里去。我不愿意，不过我从她那里拿了一把小椅子，我坐在上面向水里挪去。水很黑，很快水就没过了我的肩膀，然后海水变成了花岗岩。然后我醒了，喘着气，出了一身汗。”

这个梦境其实能够更好的理解来访者。黑色的海水以及花岗岩都是死亡的象征，来访者一旦离开了自己的母亲，就会孤独的进入到死亡焦虑中去，他自己没法承担成人后的自由，依然要带着小椅子来做自己的依靠，但是在母亲身边，也许他很难体验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其实在咨询中，还有一个现象是特别考验咨询师功力的，假如当你的来访者向你询问某件事该如何决定时，你该怎么做？也许很多咨询师都曾经或正在深陷于来访者的冲突中。亚隆很狡猾的在这个问题上，会反问自己的来访者：我想要知道是什么阻止了你没有做出似乎你已经做好了的决定？

这个反问首先假设了来访者在冲突中是有决定的，紧跟着，让来访者从“往哪儿走”的问题中被解放出来，进入到一个更有发挥空间的问题中“阻碍是什么？”这种工作实际上间接的将改变的责任，重新归还给来访者，当一个人有能力试着去承担自己生活中的责任时，咨询工作也就成功了大半。

不过要拒绝替来访者做决定，这实际上是非常考验咨询师的自恋的。来访者在承担责任的过程中体验到强烈的痛苦，于是他通过消费行为，试图让咨询师替自己承担这一部分责任，自己继续做“甩手掌柜”。如果咨询师接了来访者的“实招”，便会进入陷阱，替来访者做出决定。这样做在当下的确能够维护住双方的自恋——咨询师没有被否认，来访者感觉到自己钱花的值。但这却重复了来访者过去生命中的问题，让咨询变得没有效果。

但若咨询师在情绪层面上，能够接受自己被来访者否认，他也许就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去和来访者“打太极”，既不替来访者承担过多的责任，又承载住来访者投射来的各种负面评价。

这就涉及到了咨询师的个人保养。

咨询师是一个孤独的职业，最表浅的一点，便是心理咨询的保密原则。心理咨询几乎很少在工作以外能够谈论到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事情，这一部分反而又是很多人社交时的谈资。所以当中学同学聚会时，你的朋友们能够谈论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奇葩，而你却只能选择倾听和沉默。但同时，大家却一厢情愿的认为，你遇到的所谓的奇葩，是最多的。

咨询师有时候可能会不适应常规的社交，因为咨询师很清楚，一些语言背后的虚伪和浮夸，咨询师的工作更愿意深入一个人真实的想法，而不是复杂的礼仪和规矩。从这个角度来说，咨询师还是一个非常“摇滚”的工作。

咨询师要学习建立起自己的同行圈子。正如小厨之前一直“抱怨”的东西，咨询师总是在别人节假日的时候工作，总是不能赶上自己家人、朋友的聚会。这则是另一层的孤独感，虽然咨询师在工作中能够和自己的来访者建立深刻的亲密感，但是这种亲密远比不上朋友和家人给予的亲密。有时候，咨询师甚至会有意无意的将自己的生活重心放在工作中，因为在家庭里，很难体验到家庭成员投射来的无所不能。

这本书的最后一段，是小厨经常会引用的一部分，在这里也分享给大家：

“我们治疗师所属的传统不但可以追溯到心理治疗的创始者弗洛伊德和荣格，追溯到他们的先辈——尼采、叔本华和克尔凯郭尔，还可以追溯到基督、佛陀、柏拉图、苏格拉底、盖伦、希波克拉底，以及所有其他伟大的宗教领袖、哲学家和医生。所有这些人关注和就护着的是人类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