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陈思呈：神仙们的过家家游戏

撰稿：陈思呈

演播：田洪涛

大家好，我是陈思呈，今天我们继续赏析《西游记》。

唐僧收了沙僧入伍之后，取经团兵马齐全了，神仙们可能觉得有必要试一下他们的虔诚程度和专业素质，便自行组团，成立考核小组。考核小组成员是：黎山老母、观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考核的主题是师徒四人的色心。

这四位菩萨就化了一座庄园，变作四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是一个半老不老的寡妇带着她的三个美貌妙龄女儿，“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所以“坐山招夫”，觉得取经团四位恰好。

那座庄园的环境，也布置得十分舒适：有向南的三间大厅，帘栊（lóng）高控。屏门上挂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的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正中间，设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jī），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上有六张交椅，两山头挂着四季吊屏。

对于这样的居家环境，对于这个招婿的邀请，取经团的每个人表现不同：

唐僧呢，好似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蛤蟆，只是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

猪八戒呢，是似针戳屁股，忍耐不住。

孙悟空和沙和尚，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说“二哥，你在他家做个女婿吧。”“我们已商议了，着（zhuo二声）那个姓猪的招赘门下。”

这是八十一难中特别好看的一难，就是在于趣味性，整个过程流光溢彩，人人都忍俊不禁，读者我们也能明显感受到愉快的气氛。

首先猪八戒当然愉快。猪八戒的好处是，他很生动，不管是他的言论还是他的行为，都为取经团带来很好的笑料。他也不介意自己成为笑料，只中哼哼唧唧地说：“大家都有此心，独拿老猪出丑。”

我们可以想象，如果没有猪八戒挺身而出，神仙们会多么失落啊，这个游戏也就没戏了。

而猪八戒的色心，因为憨态可掬，所以就难觉得讨厌，起码在文字里的猪八戒，我们只觉得可爱。他就是那一个我们不好意思流露出来的自己：贪心、好色，耳根软，傻呼呼，我们可能是通过宽容猪八戒而宽容了自己。

尤其是那一句“哥啊，不要栽人么，大家从长计较。”最是憨态毕现，眼看他又这群古灵精怪的神仙美女作弄，又被孙悟空等人戏弄，真让人觉得有点叫人怜惜了。

神仙的日子过久了，难免寂寞无聊，“试禅心”这样的娱乐方式，也是借着工作的名义，下来体验一番丰美厚味的人间生活。

神仙们假托“贾妇人”之口，作了一诗来说“在家人”之好：

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

秋有新篛香糯酒，冬来暖阁醉颜酡。

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馐件件多。

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作为对比，唐僧也说出了一段“出家人”之好：

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从前恩爱堂。

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

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

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这两首诗的对比效果如何呢？

首先，在家人的生活是充满细节的，春天有新的罗裳，夏天可以赏荷，秋天喝着新酿的米酒，冬天在家里的暖阁中酣眠。这种生活的好处，不在富贵，而在温馨。就是我们常说的“过寻常日子”的温馨，春有新罗，夏有绿荷，秋有糯酒，冬有暖阁，凡人你我，都会轻易在这些事物中心花怒放。

而“出家人”这一首却是没有任何细节的。它只能通过否定在家的好处，来证明自己出家的好，强调着可以避免老来坠落臭皮囊。那是一些概念化的说法，也就是说，都是一些大道理，是很难说服我们的。

所以，其实四个菩萨也是通过这个考核的游戏，感受了一番人间生活的乐趣。

在各种传说里，“变成凡人”一直是一个美好的故事核心，因为，故事是人编出来的，所以，对人间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我们想象中，神仙也会有的一种情感。我们想象神仙会寂寞，想象他们也想过上人间这种热闹温暖的生活，也许充满了小烦恼和小艰辛，但是，“宁羡鸳鸯不羡仙”，有陪伴的温暖，至为重要。

在这样的心情下，催生了各种民间的传说：织女想下凡，下嫁普通的牛郎。田螺姑娘为另一个平凡男子，做好事而不留名。白蛇本来已经修炼至可以成仙了，一见许仙误终身——还是与你一起做人吧！即便是西方童话《海的女儿》，令小人鱼孜孜不倦追求一生最后付出生命的，也是“变成人”的心愿。

这些故事都在说着人间的好，生而为人的好。在这些好前面，神仙虽然无所不能，虽然没有烦恼，可是神仙太寂寞。

所以，寂寞的神仙，便设计了这么一个考核。也许她们的私心就是想让自己平淡的生活里多一些乐趣呢。

这个考核游戏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们考核的是“色心”，而不是能力，不是才智，不是信仰。而色心考验起来，也是特别有趣的。

尤其是猪八戒非常配合。他的两番真情表白，各有风味。

第一番表白是介绍自己的本事：“虽然人物丑，勤谨有些功。若言千顷（qing三声）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顿耙，布种及时生。没雨能求雨，无风会唤风。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层。地下不扫扫一扫，阴沟不通通一通。家长里短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活脱脱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小农的生活理想。这一段的打油诗，完全可以视为猪八戒在人间求婚的简历。

而另一番表白，是生猛的、带体味的：“你看娘说的话。哪个没有三房四妾？就再多几个，你女婿也笑纳了。我幼年间，也曾学得个熬战之法，管情一个个服侍得他欢喜。”——这一段我就不说什么了，总之像这样的自我介绍，怎么会不让人难忘呢？

这些种种的细节们，就是这一章回为什么总让人津津乐道的原因。

好，感谢大家的聆听，我们下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