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陈思呈：老鼋的故事

撰稿：陈思呈

演播：田洪涛

听众朋友大家好，我们继续赏析《西游记》。
百回本《西游记》到了第四十九回，通天河大概是从长安到灵山的中间点，取经团走到这里，取经路走了一半。师徒四人在通天河边的陈家庄里剿灭了金鱼精——那个专吃童男童女的所谓“灵感大王”。这金鱼精是观音菩萨莲花池里养大的金鱼，每日浮头听经，于是修成手段，下凡来做妖怪。
剿灭之后，自然要往前走，首先要渡过通天河。这时老白鼋出现了。

老白鼋原是通天河的原住户，世世代代都在这里居住。到了他这一代，修成一座水鼋之第，显然是通天河里的超级无敌大豪宅，所以老白鼋本来应该算是一个成功人士了。谁知道金鱼精从天而降，霸占了老鼋的房子，打死了他的儿女，夺走了他的眷族，让老鼋净身出户并且无家可归。
于是，九年来，老鼋在通天河里“挨土帮泥”，屈居旧舍（shè）。最可怜的事还不仅仅是无家可归，而是在家门口流浪。这几年来，老鼋就是这样“过家门不得入”，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也许是长年受委屈的原因，老鼋习惯了低眉顺眼，他一出现在读者面前，就是好欺负的可怜相。

首先，他是主动来给师徒四人当坐骑的，说“不要打船，我送你师徒过去”，孙悟空很多疑，以为有诈，马上抡（一声）着铁棒喊：“我把你这个孽畜！若到边前，这一棒就打死你！”
其次，老白鼋对这种粗暴无礼，很是忍声吞气，说，我是感大圣之恩，好心来送你师徒的。然后把金鱼精抢他府第的事说了一遍。
孙悟空他们这才坐上老鼋的背上。
鼋是淡水龟鳖类中体形最大的一种，形象比较丑陋，主要是头部会有疣（yóu）状突起，所以会被人称为“癞头鼋”。
鼋的习性是凶悍的，力气也很大，据说在现实中曾有人在80公斤的鼋背上放重达150斤的花岗岩石，再站上5个人，它仍能自如爬行。
所以，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一直有负人而行的功能。

屈原说“乘白鼋兮逐文鱼”，李白说裴十四“身骑白鼋不敢度”，总之在这些诗文里和传说中的鼋，都很强大，不仅有灵性，还彪悍、潇洒。
但在《西游记》里，这只老白鼋完全没有这样的神气，反而是被孙悟空随意摆弄。孙悟空解下虎筋绦（tāo）子，穿在老鼋的鼻之内，像一条缰绳，一只脚踏在盖上，一只脚蹬在头上，一只手执着铁棒，一只手扯着缰绳，嘴里还叫着：“老白鼋，慢慢走啊，歪一歪儿，就照头一下。
一般来说人老了面子就值钱，但老鼋活了一千多岁，非但不能倚老卖老，反而被孙悟空这么呼呼喝喝。九年来的忍辱负重似乎拉低了他的自尊和底线。

在整部《西游记》里，被人强占府第的事并不是仅此一回，另一条河黑水河，也有一个小鼍龙，霸占了黑水河神的“衡阳峪黑水河神府”，同样的情节，黑水河神的表现就没有老鼋这么忍声吞气。
黑水河神一状告到西海龙王那里去。西海龙王包庇小鼍龙，那么黑水河神就告到天上去，奈何也见不得玉帝。但是，孙悟空一到黑水河，黑水河神就马上赶过来，让孙悟空为他出气。
黑水河神的主动，与老鼋的被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师徒四人渡过通天河后，老鼋有一事相求，托他们去问佛祖，他已修行一千三百余年，什么时候才得脱本壳，可得人身。

唐僧答应了帮他捎话。但是过后慢慢取经路上，唐僧就把这个许诺给忘了。
后来，唐僧到了西天后，忙于各种汇报工作，以及取经文大事，早把老鼋所托的小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待到他们取了经要回东土，被护送的金刚半路打下，落在通天河畔，又遇到老白鼋。
故人相见，格外欣喜。老白鼋毫不犹豫地负起了渡他们过河的职责，一边想着，这一向惦记的事情终于有答案了。谁知道他一问，唐僧愣了。
随口答应的事，转头就忘了。

唐僧辜负了老鼋。之前老实的老鼋，此时突然发怒了。他马上将身一晃，呼啦地沉下水去，把他四人连马带经全甩到通天河里去。
忍辱负重的老实人发起怒来就是老鼋这样子的。
想想当年他何等忍声吞气，听说孙悟空的英名如雷贯耳，他也不主动攀话，也不主动求助，待到孙悟空把金鱼精收伏了，他才报恩来。
得知被辜负之后，老实的老白鼋可谓血性尽显。

其实唐僧师徒四人在老鼋的故事这里，体现的是一种势利。如果是有权有势的领导交代的任务，唐僧未必会忘记，但老白鼋呢，他太小人物了。所以他的寄托就轻易被抛在脑后。答应他的事，就可以像一个屁一样放掉。
老白鼋的出现，可能是为了写出人心的势利，也写出了吴承恩对人性的悲观。吴承恩写出唐僧的“健忘”，塑造了唐僧师徒四人对老白鼋的肆意折辱、不顾诚信，但是，也塑造了一个终于忍无可忍、负隅反抗的老白鼋：
我就是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管你是什么圣僧还是斗战胜佛。

这样的报复，对于老白鼋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老实人之怒。这是一个很特别的角色，出现在取经的中途，然后又出现在取经归来之后，首尾呼应，成为一个连续剧般的故事。这个故事里面，有着特别的犀利，那是人性的揭露。

好，感谢大家的收听。下一回，我们将前往金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