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听友们大家好,我是刘津瑜,欢迎大家继续收听罗马史。
在上一讲的末尾,我们讲到公元前49年,恺撒带着军队跨过了卢比孔河,越过了自己职权范围,开始了罗马史上新一轮的内战。这次的内战和以往的有所不同,因为它很快就超出了意大利的范围,席卷了地中海世界。这场内战带来的后续发展,无论是纵深还是宽广也都超过以往。
罗马会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公元二世纪有一位叫做苏维托尼乌斯的作家写过一部著作,名字如果直译的话叫做《罗马十二位恺撒的生平》,这个有几个中译本,一般用《罗马十二帝王传》这个书名,写的是从优利乌斯·恺撒一直到图密善皇帝(死于公元96年)一共十二位统治者的传记。
“恺撒”从人名演变成了罗马君主的称号。在罗马人看来,恺撒可以看做是一条分界线,在他之后的时代就成了“恺撒”们的时代,也就是我们一般所说的帝制时代。德语中的皇帝(Kaiser)和俄语中的沙皇都来自恺撒的名字。
在这一讲中,我们就来谈一谈,这场内战是如何波及整个地中海的?它究竟给罗马带来了什么?恺撒为什么被刺杀?该如何评价这位历史人物?恺撒这个名字又是怎么开始演变成罗马最高统治者的称号的?
首先,这场内战是怎么变成地中海范围的战争的?当恺撒向意大利进军的时候,元老院并没有准备好迎接一场内战,他们没有现成的军队。庞培带领着大批元老撤离意大利,转移到东部地中海,那里有当年庞培的老兵和他曾经照应过的地方。
恺撒没有急着去追击庞培,而是先到西班牙击败了站在庞培一边的罗马军。这是出于战略性的考虑,因为这样一方面可以截断庞培的后路,另一方面可以防止西班牙的军队进攻高卢和意大利。
公元前48年1月他才带着7个军团渡海去希腊,这时候已经距离恺撒度过卢比孔河整整一年了。半年后,他的另外4个军团才在他的副手马克·安东尼的带领下赶来会和。到那个时候,恺撒的胜算还不是很明显。
他的海军和陆军都曾在庞培一方的手中遭受过失败。然而,恺撒的士兵显示了高度的忠诚度,哪怕是被俘虏的,也宁愿选择死亡,而不愿为庞培效力。8月,双方在希腊内陆的法萨卢斯展开决战。从兵力上来说,庞培占据着优势,他的一方有45,000人,而恺撒一方不到他的一半,只有22,000人。
假如说庞培获得胜利,是很有可能为元老院扳回局面的,可是他没有做到这一点,在军事策略和行动力的比拼上,他输给了恺撒。在布阵上,庞培把右翼安排在河边,所有的骑兵、弓箭手、投石手都安排在左翼。
恺撒把他最忠诚的第10军团安置在右翼,对应的是庞培的左翼。恺撒的纵深原来是三列,但他从第三列的每个军团抽取了一个大队组成第四列。这个第四列就成了他的一个秘密武器。
战斗开始的时候,庞培的左翼冲击恺撒的右翼,当他们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出其不意地遭遇隐藏在第三列之后的恺撒的第四阵列,这些经验丰富的恺撒老兵在击溃庞培右翼的同时,刚才战略性往后撤的第三列又加入战斗,行成对庞培军的包抄之势,把他们逼退到河边。在这场对决中,恺撒一方只损失了可能一千多人,但庞培军的伤亡是恺撒一方10倍之多。
这场决战在罗马史上成了一个幽灵般的记忆,因为它象征着元老贵族的失败。一百多年后,有一位罗马诗人卢坎在尼禄皇帝的时代撰写了一部以法萨卢斯为题材的史诗,其中充满了血腥的场面,让人为罗马人自己的手足残杀感到唏嘘与震惊。
在这场战斗之后,元老派各寻其路。庞培逃亡埃及。那时的埃及还是个独立的希腊化王国,由亚历山大的部将托勒密的后裔统治着,但是假如没有罗马人方方面面的支持,这个王朝的统治已岌岌可危。
当时名义上的统治者是13岁的托勒密十三世和他的姐姐同时也是妻子克娄巴特拉七世(中文常常使用“埃及艳后”这样的说法,但是我们建议淘汰这个说法,下一讲中我们会来详细讨论为什么),姐弟不和,克娄巴特拉已经被逐出都城亚历山大里亚。
大约10年前,庞培曾经扶持过他们的父亲,所以他选择埃及,有可能觉得他们会念着昔日之情为他提供庇护。然而托勒密十三世身边的人不愿意得罪恺撒,谋杀了庞培。恺撒带着4000士兵追击到埃及时,只见到了庞培的首级。
据说他深为愤怒,并为庞培留下了眼泪。这种心态可能也不难理解,可能是英雄相惜,也可能是觉得庞培的死不得其所。古代文献留下了很多关于恺撒的故事,可以看得出他是个非常有性格的人,敢想敢做,不是那种墙头草,也不是惺惺作态的人。
所以这里也不必把恺撒的眼泪(假如他真的流过泪)看做鳄鱼的眼泪,毕竟后来恺撒回到罗马,元老院议事厅中一直都有庞培的雕像,从未被挪走。庞培已死,按理说恺撒在埃及的任务就完成了,然而一方面罗马士兵遭到了亚历山大里亚人的敌视;另一方面,放逐在外的克娄巴特拉秘密回到城内,会见恺撒,谋求他的支持。
恺撒卷入了埃及内政,他和他的士兵遭到围攻,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几次突围都不成功。他们亲历了亚历山大里亚的暴动和大火焚城,那场大火也波及了亚历山大里亚闻名于世的图书馆。
直到半年后,恺撒才终于等到了外来的支援。在离开埃及之前,恺撒扶植克娄巴特拉,她和另一个弟弟托勒密十四世共治埃及(那个时候,托勒密十三世已经在一次战役中死去)。恺撒在埃及的经历十分重要,埃及成了他的盟友;而在未来的十几年,克娄巴特拉也将在罗马史上扮演重要的角色(这个我们留到下一讲来谈)。
埃及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恺撒仍然没能一劳永逸地回到罗马。因为那时,小亚细亚本都的法纳凯斯,趁着罗马内战,在小亚细亚进行军事活动。(这位法纳凯斯是我们以前多次提到的米特拉达梯六世的儿子,当时他统治的本都王国,按照庞培的安排,已经成为了罗马的庇护国有一阵了。)
恺撒于是赶往那里,速战速决。那句有名的“我到、我见、我胜(veni,vidi,vici),指的就是这场战役。这里顺便说一下,恺撒也是个拉丁语言文学大家,曾经用第三人称写过自传式的《高卢战记》《内战记》。这一句非常符合他一贯的文风和行事风格,果敢、快捷、简练,短短三个词还包括了首字母重复、音节重复等等修辞手法,非常高明。
离开小亚细亚之后,恺撒回到意大利。然而,内战的战场还在扩散。小加图和美特鲁斯·斯奇皮奥一些庞培党那时已转到北非为据点,驻扎在尤提卡(在今天的突尼斯),坐拥13个军团。
这两位是谁呢?小加图是我们以前提到过的极力倡导摧毁迦太基的老加图的曾孙,是元老院的中坚力量,一向与恺撒作对。至于美特鲁斯·斯奇皮奥,他是庞培的岳父,恺撒的女儿尤利娅死后,庞培娶了斯奇皮奥的女儿。那是新的联姻。
而且大家还记得以前我们提到过的两位斯奇皮奥·阿非利加努斯吧,罗马人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认为斯奇皮奥在阿非利加是不可战胜的。
然而这个说法并没有灵验。他们最终还是被击败了。公元前46年,斯奇皮奥可能投海自尽,小加图自杀的方式更加残忍,他掏出了自己的肠子,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凝固了自己为共和制殉道的形象。至此,抵抗恺撒的军事力量已经完全被制服。
回到罗马城之后,恺撒举办了罗马史上到那个时候为止最奢华、规模最大的凯旋式,庆祝他在高卢、西班牙、埃及、本都和阿非利加五地的军事胜利。庆祝项目包括大规模的戏剧、角斗表演、运动赛会、捕猎等等,仅狮子就用了40只。此外,恺撒还大办宴席,向士兵和罗马市民发放金钱和食物。
然而,这些庆典却包含了一些令罗马人不安的因素,因为凯旋式上除了展示了罗马的战俘,比如高卢首领维钦托利之外,也包括了一些罗马内战的画面。在这一点上,恺撒远没有他的养子,屋大维(也就是后来的奥古斯都)精明,因为屋大维后来虽然也打内战,但会绕过这个话题,这是后话。
公元前46年,恺撒获得了十年任期的独裁官头衔。这个头衔到公元前44年会升级成“永久独裁官”。我们以前谈过,罗马的独裁官原来是6个月任期,只有国家危急的时候才任命。
苏拉是第一个任期不明的独裁官,而“永久独裁官”基本上就是最高统治者的别名了。那么,恺撒有没有什么整体的设想呢?恺撒无疑渴望建立一个更有秩序、更加井井有条的罗马社会。我们在第2讲中曾经提到历法、时间的设置是规范社会秩序的重要一环,如今恺撒用自己最高祭司的身份来对罗马的年历进行校正。
那时候罗马的年历混乱不堪,已经偏离太阳运行的规律,季节和月份都对不上了。为了让日期回到正轨,他把公元前46年那一年的天数延长到445天,之后每年定为365天,四年一闰。
这就是所谓的儒略历(来自恺撒的氏族名优利乌斯),一直沿用到1582年,教皇格里高利对儒略历进行了一些调整,形成了沿用至今的所谓公历。
恺撒其实并不是一个激进的改革者,他没有采取任何极端的措施。他并没有如有些人可能预期的那样取消债务,他并不想让有产阶层惶惶不可终日,但同时他也采取了缓解债务和租金的措施,比如废除内战以来的所有利息;至于城市平民的免费粮食配额问题,他削减了15万人的免费粮食供应,他更愿意用在意大利之外建立殖民地这种方式来安置老兵和贫民。
恺撒也没有摆出一个要处处防备、处处猜忌的姿态,他没有卫兵,对各种出身的人都十分包容。他扩充了元老院,把席位从600增加到了900,这么多人从哪里补来的呢?
从意大利,山内高卢,乃至山外高卢,在当时来说,这个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大胆的措施。 和以前的秦那、马略、苏拉不一样的是,恺撒在内战结束后没有实施大清洗,他没有大开杀戒。
其实在内战一开始,他就采取了和庞培完全不一样的口号:庞培曾经宣布,任何不为国家而战的都是国家公敌,而恺撒却说,任何中立的或不属于任何一方的都是他的朋友。恺撒没有像苏拉那样颁布“公敌宣告”或者“死亡名单”,相反,他赦免了在内战中站在庞培一边的元老们。我们今日看起来可能认为这是宽宏大量,是美德。
然而,假如放到罗马当时的精英政治文化当中来看的话,这种做法会让显贵们心怀芥蒂。最终恺撒遭到刺杀,和这个有着很大的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罗马的显贵们虽然出身的家族、个人的名声有高低,但理论上作为元老显贵,他们属于同一阶层,参与共同的政治竞争。
当恺撒或任何其他人去赦免元老的时候,那他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高于其他元老的地位上,这打破了平等,打破了政治游戏当中的均衡,毁坏了共和传统。而恺撒对这种均衡和传统的破坏,在他们看来还体现在很多其他方面。
比如,公元前44年,已经通过决议把罗马的第五个月重新命名成优利乌斯月(虽然说这个月的名字是第五个月,但实际上是七月,因为罗马人在最初10个月的年历前加了两个月),这是罗马史上首次出现以在世的凡人的名字命名一个月份,现在英文中的July(“七月”)就来自恺撒的氏族名优利乌斯;同年,恺撒也成为第一个将其肖像印到罗马造币上的仍然在世的罗马人。
并且,他还在修建一个新的广场,用他自己的名字命名。这些,都是没有先例的,而且让恺撒的荣誉远远超过了其他元老。所以在那些被赦免的元老显贵看来,恺撒的赦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是藐视而不是尊重。
所以,恺撒的“宽容”或者“仁慈”并不能够让他们感恩戴德。他们心怀嫉恨、心有不甘倒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最后刺杀恺撒的主谋都是曾经被他赦免的人。
这其中包括马尔库斯·尤尼乌斯·布鲁图斯和他的姐夫盖尤斯·卡西乌斯·隆基努斯。大家还记得,我们在第四讲中谈到过“布鲁图斯”这个名字的象征意义吧。五百年前,布鲁图斯是推翻王政时代最后一位王的领袖人物,这个名字从那以后就和“自由”挂上了钩。
而这些刺杀恺撒的元老们也自视为“解放者”,给罗马带来自由的人,当然我们以前提到过,这里的自由实际上指的是罗马上层分享权力的自由,并不是全民的自由。密谋者的核心人员大约20名,其他还有几十名知情的人。
公元前44年3月15日,他们在元老院开始开会前,接近恺撒,最后身中23道伤口的恺撒倒在了元老院中庞培的雕像之前。
那么该如何评价恺撒?他到底是英雄、枭雄、还是历史的罪人?对这些问题,从罗马时代到现在,正面和反面的评价就一直存在着。
凯撒遇刺
如果站在当时元老显贵的立场上,恺撒无疑是一个颠覆性的人物。公元前49年,西塞罗就在写给友人的书信中把恺撒称为无耻的、胆大妄为之徒。恺撒被刺杀之后,西塞罗毫不掩饰地表达他的喜悦:“迄今没有什么比三月半更让我开心的”。
贬抑恺撒的这条线,在西方文学作品中延续了很长时间。在16世纪莎士比亚的戏剧《优利乌斯·恺撒》中,恺撒的形象是被权力欲控制的人,而刺杀他的布鲁图斯被认为是最高贵的罗马人。
顺便提一下, Et tu,Brute?(“还有你,布鲁图斯?”)这句名言就是出自这一出剧,恺撒临死前表达对布鲁图斯背叛的震惊。布鲁图斯的母亲和恺撒关系不太一般,那时甚至传言布鲁图斯是恺撒的私生子,而恺撒一向对布鲁图斯不薄。这里莎士比亚可能是在翻译苏维托尼乌斯他的凯撒传中提到的一句希腊语: καὶ σὺ τέκνον直译过来可能是“还有你,孩子?”,这是凯撒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但也可能是一句咒骂的话。
如果我们看18-19世纪浪漫主义时代的话,那么他们会认为恺撒是终结了罗马自由时代的人。英国的浪漫主义诗人拜伦,认为苏拉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因为他断舍离,在权顷朝野时放下了权力。
然而到了19世纪末的时候,说法又完全不一样了。恺撒最大的崇拜者之一是德国的罗马史学家蒙森,他认为恺撒是一位完美的人物,没有缺点。
蒙森是一位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学者。他凭着一部史学著作《罗马史》获得1902年诺贝尔文学奖。他对恺撒的赞颂,完全不加掩饰。蒙森对恺撒这个历史人物所倾注的热情,甚至让他偏离了他通常的冷静。
在蒙森的笔下,恺撒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呢?恺撒是天才,是有情义之人;恺撒自控力强,知道适可而止,比如在饮酒方面,他的自制力远胜亚历山大;恺撒虽然风流,但是不受女人控制;恺撒是个拥有热情的人,而没有热情便谈不上天才,但他的热情从来没到他所不能控制的地步;恺撒是现实主义者,他漠视意识形态和一切花妙之事;恺撒是理性的,他的演说,清晰、简约;在用兵上,靠迅捷而不是军队的规模制胜;恺撒有边界感,他竭力避免内斗,尽力争取以最少的流血争取胜利。
这就是蒙森勾勒出的恺撒形象,可以说这是他心目中完美政治家的形象,他在恺撒身上看到了德国当时所需要的领袖人物。对蒙森来说,恺撒是位英雄人物,推翻了腐败的寡头统治者,终结了混乱。
蒙森在恺撒的身上投射了他对普鲁士容克(大土地)贵族的不满。蒙森之后,对恺撒的评价呈现比较多元的趋向。
进入21世纪,正面的评价似乎是主流。2006年和2009年的两部英文传记都把恺撒称为罗马的巨人,2007年的一本英文著作和2012年的一部法文著作都把恺撒称为“人民的独裁官”,在他们看来,恺撒代表的是一种进步的力量,更为包容的力量。
无论对恺撒如何评价,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恺撒的死并没有带来共和制的恢复,也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当恺撒的遗嘱被公布时,激起了民众对刺杀者的愤怒,因为恺撒给罗马民众留下了慷慨的礼物,有些刺杀他的人甚至还是他遗产的受益人。
刺杀者被迫离开罗马城。而这个时候,恺撒的继承人屋大维登场了,他继承了恺撒的财产和名字,在未来的半个多世纪当中,罗马会在他的手中完成向帝国的转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罗马世界又会经历什么样的变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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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理清晰,讲述生动
我来,我到,我征服
凯撒的领袖魅力是无可置疑的。但他输在了人性上。如果政权没有强大到可以压制人性,那么无论什么时期什么政治环境,都要把人性作为一个恒久变数来纳入意外处理范围
精彩!谢谢老师!
清晰明了,思路开阔!
对一个历史人物做什么样的评价,得看这个评论者有着什么样的历史观。历史人物要把他放回到当时的历史时空中去,看他是不是顺应了时代。凯撒被刺杀并没有使罗马回到共和。1,共和已名存实亡。2,共和制度已经不适合当时罗马社会。罗马再不是小国寡民,而是拥有巨大的疆域大国。怎么管?显然,那个动辄开大会,最后由好几百人的元老院来做重大决定的体制已经过时了。凯撒被杀1,低估了元老院对他的恐惧和为捍卫自己利益铤而走险的可能。2,高估了自己对整个局势的掌控,居然毫不设防。3,为得人心,大秀宽厚,做得过了。既然要称帝就不要遮遮掩掩,优柔寡断。“我到,我见,我胜。”的果敢劲儿咋就不见了呢?结果是“我死”。
刘津瑜_Jinyu 回复 @毛毛牛bj: 最后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