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普鸣丨青铜时代古希腊的宇宙观

青铜时代古希腊的宇宙观

现在，让我们开始重新思考我们对古希腊宇宙观发展的认知。同样地，我们会从比较的视角切入。不过，我们不妨再往前追溯几个世纪，追溯一下那些按照黑格尔等学者的理解，对于后来古希腊文明发展举足轻重的奠基者。黑格尔宣称古希腊孕育了哲学、科学等概念，他所聚焦的，其实是一群生活在公元前五、四、三世纪的哲学家。

假如我们把目光稍微再往前移一点，或许我们能对这些哲学家的生平与地位有一个更全面的认知。我们不妨再往前追溯，回到当今史学界所划分的“青铜时代”。青铜时代非常漫长。从公元前三千到二千年，整个欧亚大陆都处于青铜时代。顾名思义，这个称呼源于当时主要采用的金属，也就是青铜，一种由锡和铜制成的昂贵合金。虽说青铜是当时主要采用的金属，但实际上还是与贵族相挂钩。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它给我们透露了青铜时代社会的一个关键特征。这些社会等级十分森严，人的权力地位完全由出身所决定。如果你出身贵族，也就意味着你将会大权在握，享尽荣华富贵，坐拥辽阔的土地；当然，如果你出自农民阶层，则终其一生都要寒耕热耘。社会流动性几乎完全不存在。这些等级森严的青铜时代社会，主宰了欧亚大陆近两千年。可以想象的是，在这个时期，宗教也主要由贵族阶层所掌控。

纵观这些青铜时代的文明，人们对宇宙的认知其实是惊人的相似。虽然我接下来要讲的是古希腊，可是下面这些特征大多也可以用来描述其他青铜时代的文明。大概每个文明在组织方式上会有一些微小的差异，但显然，古代中国也具备了接下来说的这些特征。我们可以把这些社会的宇宙观概括为：世界由一群神灵所掌控。他们创造了世间万物，掌管着天气与自然现象。他们可以随自己意愿，决定是否要参与人间事务。这些神灵通常难以捉摸，反复无常。

因此，为了在这个世界里取得成功，人类需要不断向各种变幻莫测的神灵祈求帮助。他们主要通过两种途径。首先，他们通过占卜，试图了解各种神灵的意向与愿望。再者，他们通过祭祀的方式，用祭品来供奉神灵，最理想的结果，是神灵因此能够介入人间事务，帮助人类，又或者说人们至少能通过祭祀的方式来安抚神灵，让神灵不会破坏人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当时的人们认为，无论是占卜，还是祭祀，都是与这些变幻莫测的神灵交往的重要方式。因此，掌管宗教活动的贵族阶层，也就独享财富与权力了。他们会雇佣关键的神职人员。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这些神职人员是从事占卜与祭祀事宜最为有效的人选。

实际上，在欧亚大陆青铜时代的文明中，除了高等的祭司阶层，其他民众都被禁止从事占卜与祭祀事宜，或至少不能占卜与祭祀最强大的神祗。把这些特征综合起来，我们就得出了这样的推论：在这些青铜时代的文明中，依照刚才说的宇宙观，统治者通常都是出身最高贵的人。他能雇佣能力最强的祭司，而祭司则通过占卜与祭祀，试图接近最强大的神祗。因为只有地位最高的人，也就是统治者能够雇佣这些从事占卜与祭祀的专业人才，所以他也成为了疆域之上唯一能够接近最强的神祗的人。

这也意味着，这些文明的宗教都有助于维系社会的等级制度。我这样说，是因为如果只有统治者能够雇佣大祭司，而且只有大祭司能够向最强的神祗献祭，那么按照这样的设想，其他处于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中的人，都应该臣服于统治者，因为只有他能够与最高的神祗接触，获取独有的权力。到目前为止，我的措辞都比较宽泛，因为我所说的这些特征其实适用于欧亚地区所有青铜时代的文明。

同样地，青铜时代的中国也具备这些特征。不过，古希腊的实际情况存在一些微小的差异。这些差异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因为他们将为我们之后的讨论，带来一些非常有趣的问题。的确，各个文明都存在些许的不同，而在古希腊，这些独特之处就体现在以下几个面向：首先，青铜时代的古希腊等级异常森严，这点也适用于其他欧亚文明。可是相较而言，古希腊的城邦规模却比较小。

所以，如果你把古希腊的城邦与近东强大的，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国家相比较，或者把目光投向更遥远的中国，你会发现这些城邦的规模都比较小。这个差异对于后来的历史发展非常重要，因为古希腊的君主们并非那种掌管辽阔的疆域和大量人口的霸主。他们的势力范围以及掌管的土地都相对较小。这也意味着这些数量众多的城邦，经常要互相竞争，而且往往会为了争夺最好的祭司而引起冲突，还会争论哪位祭司能够与最强大的神祗沟通。

同样，关于谁才是最强大的神祗，大家也是各执一词。往往某个城邦会宣称自己能够与某位神祗联系，另一个城邦则会宣告自己能联系另一位神祗。如果这两个城邦之间爆发战争，一个关键的问题自然就在于哪个神祗更加强大。于是，俗世社会政治领域的纷争，同时也在神灵世界上演。我们看到，当时的人总觉得希腊诸神在相互缠斗。他们的确变幻莫测，这点与其他青铜时代的神祗相似，可是他们不仅难以捉摸，还相互缠斗不休。这自然是因为在地上占卜和祭祀这些神灵的民众总是纠缠不清，斗得难分难解。

我之所以介绍这些背景，是为了提出几个非常有趣的观点。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当青铜时代崩塌的时候，我们下期节目将会讲到，人们开始回溯这段时期，重新思考我刚刚描绘的社会政治环境。当然，对于当时的人来说，神灵的世界是希腊社会和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人们也重新审视神灵，重新审视冲突不断的神灵世界，以及在这样一个冲突的世界中，占卜与祭祀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这些就是当时的人们所反思的时代图景。

我介绍上述这背景，另一个原因在于，这个冲突不断的世界延续了下来。即便青铜时代消亡了，古希腊还是由规模相对较小的社会所构成。古希腊永远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直到很久之后才被统一起来。人们试图打破这种冲突的样态，最终都不能如愿。因此，当我们探讨古希腊的哲学家以及他们对宇宙的看法时，我们应该了解到，他们所反抗的是这样一个充满冲突的世界。我们应该看到，这些哲学家认为，他们试图反抗的世界，是以青铜时代为基础延续下来的世界，因此他们觉得自己的工作也是持续不断的。我们应该看到，他们提出的许多理论，正是基于这样的背景，而我们却往往把这些理论误解为科学与哲学的萌芽。

因此，在下期节目中，我们将探讨当青铜时代崩塌的时候，整个欧亚大陆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们将主要聚焦古希腊，看看古希腊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看看当这些所谓的“哲学家”试图重新审视这个世界时，他们所努力争取的到底是什么。非常感谢您的收听，我非常期待接下来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