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悟空争强好胜，引来袈裟风波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袈裟风波。

研究者常说《金瓶梅》一粒花中见世界，《红楼梦》半杯水里写人情。比如说，西门庆的嫡妻吴月娘凭着潘金莲头上戴上邻居花子虚妻子李瓶儿一模一样的宫样金簪，就判断出在潘金莲的包庇下，西门庆和结义兄弟的妻子李瓶儿有了私情。西门府内外的女人之间演出了一番不-次于战场搏杀的情斗。贾宝玉喝的小小的一碗小荷叶小莲蓬叶，写尽了贾府的繁华和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其实，神魔小说巅峰之作《西游记》也擅长用小物件做大文章。小小人参果，敷衍出好几回波澜起伏的故事。唐僧的袈裟更是引出非常有趣的情节。

我们已经讲过唐僧袈裟的来历。如来佛要向东土传经，观音菩萨挑选取经人,如来佛给准备下两件宝物，锦斓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根。唐太宗选中玄奘大做法会，观音菩萨变成疥癞僧捧了锦襕袈裟、九环锡杖向宰相萧瑀宣扬：着了这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穴。宰相带“疥癞僧”往见唐太宗。菩萨到唐太宗驾前滔滔不绝说起袈裟的好处。

听说唐太宗要买下袈裟锡杖赐给正在长安弘扬佛法的玄奘法师。“疥癞僧”表示：“陛下明德止善，敬我佛门，况又高僧有德有行，宣扬大法，理当奉上，决不要钱。”由唐太宗把如来佛的袈裟锡杖交给玄奘，这就有了双重价值：锦斓袈裟既是佛祖给的，又是唐朝天子赏的。唐僧既获得佛门护身法宝，又获得朝廷信赖。从此身披锦斓袈裟，手执九环锡杖，成了唐僧经典造型。电视剧《西游记》唐僧常身披锦斓袈裟，手执九环锡杖。

其实仔细推敲和原小说对比，这样安排其实不对。在西行路上，唐僧确实一直把九环锡杖抓在手里边。锦斓袈裟却不是日常服装，唐僧经常用几层油纸包裹，放在包袱里。只有在寺庙拜佛或到西域各国投换关文时，唐僧才会披上锦斓袈裟。因为观音菩萨早就对唐太宗说过，锦斓袈裟是礼服。“闲时折叠，遇圣才穿。” 

按照观音菩萨的说法，锦斓袈裟本可以保护唐僧免受灾难，没想到却引来九九八十一难中两难“夜被火烧第十难，失却袈裟十一难”。“李卓吾评《西游记》”第十七回总批：“只为一领袈裟，生出多少事来。”

追根究底，袈裟风波是孙悟空心高气傲、调皮好动、好卖弄引出来。

孙悟空刚刚拜唐僧为师，一师一徒就显示出完全不同的个性，师父对人总是谦恭和蔼、礼貌周全，徒弟对人总是牛气冲天、桀骜不驯。他们在鹰愁涧，观音菩萨把玉龙变成了马，孙悟空挑着行囊来到涧边，这也是个很有趣的小细节，我看到这里总是笑，这真叫今非昔比，美猴王炮换弹弓，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变成挑夫，大材小用不是？还好，不久就有人替他挑了。

这时有个渔翁撑着枯木筏子把他们渡过鹰愁涧，唐僧非常感谢要送钱给渔翁，渔翁不要钱，唐僧虔诚地合掌向渔翁致谢。孙悟空说：师父不要谢谢他，他是这涧里的水神，他不来接我老孙，老孙还要打他哩。这么一件小事，师父合掌感谢，徒弟说他能免打就算走运。等到他们住到一个“庙祝”家里，“庙祝”（院主）向唐僧赠送鞍辔，唐僧拜谢，院主又奉送一条马鞭，唐僧赶紧诚惶诚恐地说“多承布施”，然后这个庙祝也就是院主，忽然不见了，空中有人说：圣僧，我是落伽山土地，是菩萨派我送鞍辔给你的。

唐僧一听，立即滚鞍下马，望空礼拜，朝天叩头无数。师父在这儿叩头，徒弟在一边哈哈大笑。唐僧怪罪孙悟空怎么不拜一拜？孙悟空说，他这样藏头露尾，我不打他就够了。又说：“老孙自幼做好汉，不晓得拜人，见了玉皇大帝也只是唱个喏。”唐僧说“不当人子”，意思是孙悟空吹牛，其实，这些小事恰好表现出唐僧孙悟空师徒完全不同的处世态度。

第十六回“观音院僧谋宝贝,黑风山怪窃袈裟”，孙悟空调皮捣蛋、张扬吹嘘，唐僧小心翼翼、谨慎守拙，更是对比鲜明地活画出来。正是孙悟空好胜好卖弄，引来袈裟风波。

唐僧师徒到达“层层殿阁，迭迭廊房，三山门外，巍巍万道彩云遮；五福堂前，艳艳千条红雾绕”的观音禅院。大家注意，这是观音禅院，这是观音菩萨的留云下院。唐僧和孙悟空刚刚接受了观音菩萨的亲自帮助，应该对观音毕恭毕敬，对她的留云下院非常好才对，所以唐僧一听说这里是观音禅院，就大喜道：屡蒙菩萨圣恩，未及叩谢。今遇禅院，正好拜谢。唐僧朝着观音菩萨金像叩头。观音禅院和尚打鼓，孙悟空就去撞钟。孙悟空是诚心撞钟吗？是捣蛋。

唐僧祝拜完了，和尚停了鼓，孙悟空只管撞钟不歇，或紧或慢，撞了许久，自己说我这叫干嘛？我“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这不是调皮捣蛋吗。观音院上下房长老，听得钟声乱响，问“那个野人在这里乱敲钟鼓？”孙悟空跳出来“是你孙外公撞了耍子的！”我看到这些话总笑，一个没有女儿的家伙，又自封外公了。

我读几十年《西游记》一直解不开的一个疑问，就是孙悟空为什么喜欢自称是妖魔的外公，从来不称他是妖魔的“爷爷”，难道外公比爷爷还高贵？观音禅宗院的和尚们被孙悟空的相貌吓得跌跌滚滚，叫“雷公爷爷！”孙悟空道：“雷公是我的重孙儿哩！起来起来，不要怕，我们是东土大唐来的老爷。”唐僧和孙悟空两个行脚僧，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师父五体投地拜菩萨，徒弟乱撞钟瞎咋呼吹大牛，自称是和尚的外公，是雷公老爷爷，是东土大唐的老爷，而撞钟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其实为了玩耍!人们经常把顽皮捣蛋的男孩叫“皮猴子”，孙悟空是登峰造极的皮猴子。为什么儿童都喜欢孙悟空？因为孙悟空是一个最接近儿童品性的成人形象。

孙悟空的争强好胜越演越烈。唐僧请教观音院长老高寿，长老介绍“痴长二百七十岁”。 活二百七十岁相当不简单。历史上的唐三藏只不过活六十多岁。孙悟空立即抢话“这还是我万代孙儿哩!”唐僧教训他“谨言！莫要不识高低，冲撞人。”金池长老，也就是院主用法蓝镶金茶钟请师徒用香茶。唐僧礼貌性夸好物件、美食美器！老和尚问：“老爷自上邦来，可有甚么宝贝，借与弟子一观？”

唐僧谦虚地说“我那东土，无甚宝贝，就有时，路程遥远，也不能带得。”孙悟空立即建议把袈裟拿出来显摆显摆呀。唐僧不允。一听说有袈裟，观音院的和尚为了卖弄院主有七八百件好袈裟，一下子抬出十二个柜子，一件一件挂起来，“满堂绮绣，四壁绫罗”，。孙悟空一看，哦，都是些穿花纳锦，刺绣销金之物，不过是些市井上的东西，比我师父的袈裟差远啦，他的虚荣心立刻膨胀，立即炫耀：

(孙悟空)笑道：“好，好，好，收起！收起！把我们的也取出来看看。”三藏把行者扯住，悄悄的道：“徒弟，莫要与人斗富。你我是单身在外，只恐有错。”行者道：“看看袈裟，有何差错？”三藏道：“你不曾理会得。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汝是个畏祸的，索之而必应其求，可也；不然，则殒身灭命，皆起于此，事不小矣。”行者道：“放心!放心！都在老孙身上！”

慢藏诲盗，炫富引贼。唐僧讲的是实实在在的人生经验。唐僧是和尚，但毕竟有父亲被害的惨烈身世。孙悟空是花果山猴子，对人心难测一无所知。后来的事实正是按照唐僧预言发展：袈裟异宝果然勾起老院主贪心，先哭哭啼啼向唐僧借袈裟看一个晚上；再向徒弟哭诉做二百多年和尚却不能长久享受唐僧的袈裟；老院主弟子建议杀人越货：害死唐僧师徒，霸占唐僧的袈裟。

一场因为孙悟空争强好胜的袈裟风波开始。以至于连累到观音菩萨得变一次妖精了。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