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 聪慧精明小白龙，亦龙亦马亦少年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聪慧精明小白龙。

我们看电视《西游记》，唐僧的坐骑，马身纯白，鬣毛长长，鞍荐金光闪闪，成为唐僧取经路上一道不可或缺的亮丽风景。

白马本来是唐太宗所赐，是凡马，后来成了白龙马。

白龙马有四种形态，原形是喷云吐雾的云中玉龙；变幻为英俊潇洒的白马；到了菩萨跟前是英俊小伙；在妖怪跟前变成美女。按照拜师顺序，小白龙应是猪八戒和沙僧的师兄，但是小白龙为人或者说为龙谦虚低调，很懂“敬人一步天地宽”的人情世故。小白龙总是称呼晚于他拜师的猪八戒“二师兄”，猪八戒也大大咧咧接受。人生在世，就是有这种时刻放低身段的人，有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的人。

小白龙会抓机会，擅长词令。观音到东土考察取经人路上，小白龙因犯忤逆罪，被父王告到玉帝驾前，悬吊空中准备处斩。玉龙诚恳地悲切地求观音菩萨怜悯，观音菩萨转求玉帝饶了他的性命，叫他将来给取经僧做个脚力。小龙叩头谢菩萨活命之恩。菩萨把玉龙送在深涧中，叫他在这儿等取经人。玉龙从此在鹰愁涧潜踪，饿了就上岸扑些鸟鹊、獐鹿充饥。

当然是前缘注定：唐僧和孙悟空经过鹰愁涧，饥饿的玉龙扑上岸来吞食了唐僧的白马。孙悟空听到师父抱怨没了马“万水千山，怎生走得”，看着师父泪如雨落，孙悟空暴燥地说师父“脓包形”。孙悟空与玉龙斗一阵子，没有胜负，无果而回。唐僧怀疑孙悟空，你“曾说有降龙伏虎的手段，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这个话把孙猴气得暴跳如雷，到鹰愁涧边大骂小白龙“泼泥鳅”。这就好像骂孙悟空是弼马温，特别伤害小龙自尊心。

小白龙战不过孙悟空，躲到涧底不出来了。孙悟空用如意金箍棒把鹰愁陡涧搅得像黄河涨波一样，一个劲喊叫“还我马来！” “还我马来！”孙猴实在气晕了，难道猴儿不知道龙吞掉马不可能再还回来？小白龙问孙悟空“你是那里来的泼魔？”里边其实已经有潜台词：你该不是和取经有关？孙悟空只顾报失马之仇，压根不提西天取经的事。

即使鹰愁涧当坊土地和山神明确告诉孙悟空：“观音菩萨因为寻访取经人，救了一条玉龙，送他在此，教他等候那取经人。”说得清楚：这条龙和“取经人”有关。孙悟空却仍没意识到师父又要收新徒弟了，仍然到涧边乱骂，一个字也不提“取经”二字，这叫什么？傻斗傻骂傻叫唤。结果还得观音菩萨亲临鹰愁涧，派揭谛叫出玉龙，告诉他取经人到了，向玉龙介绍孙悟空：

“这不是取经人的大徒弟？”小龙见了道：“菩萨，这是我的对头。我昨日腹中饥馁，果然吃了他们的马匹。他倚着有些力量，将我斗得力怯而回；又骂得我闭门不敢出来。他更不曾提着一个‘取经’的字样。”行者道：“你又不曾问我姓甚名谁，我怎么就说？”小龙道：“我不曾问你是哪里来的泼魔？你嚷道‘管甚么那里不那里，只还我马来！’何曾说出半个‘唐’字！”菩萨道：“那猴头，专倚自强，那肯称赞别人？”

大家听听这段对话多么好玩，向来能说会道、强词夺理的孙悟空，居然辩论不过小白龙！其实错在小白龙，本是他吃了唐僧的白马嘛。但照小白龙这番叙述，有错的不是他，倒成了孙悟空了。因为孙悟空不肯宣布他是取经人徒弟。因为玉龙的话合逻辑，观音菩萨马上就支持小白龙。能言善辩的孙悟空哑口无言。这大概是口若悬河的孙悟空在口舌之争方面吃大亏的少有经历了。

观音菩萨把玉龙的项下明珠摘了，用杨柳枝在净瓶里蘸些甘露洒到玉龙身上，吹口仙气，玉龙就变成它原来吃掉的、唐太宗送给唐僧的白马。孙悟空揪着马的顶鬃去见师父。唐僧很惊奇，这马怎么比原来还肥盛了些？孙悟空告诉师父，这是观音菩萨把鹰愁涧里的龙变成你原来的马了。唐僧赶紧撮土为香，向菩萨顶礼膜拜。

师徒二人和马到了一个庄院，院主老头自称是这个地方的庙祝，听说他们这没有鞍辔的马是观音菩萨用玉龙变成的，院主老头就表示：我倒有套鞍辔，这么贫穷也没舍得卖掉，既然菩萨都救护你们，把神龙变成马，我就把鞍辔送给你吧。孙悟空是在天宫养过马的，当然懂得好马配好鞍的道理，他检查这个“庙祝”送的鞍辔，果然非常好，用现在的话说，非常高档。小说用一首诗来写白龙马的鞍辔：

雕鞍彩晃柬银星，宝镫光飞金线明。

衬屜几层绒苫叠，牵缰三股紫丝绳。

辔头皮札团花粲，云扇描金舞兽形。

环嚼叩成磨炼铁，两垂蘸水结毛缨。

把这个鞍辔放到白龙马身上，就好像量身定做的一样，当然啦，庙祝，是观音菩萨落伽山土地变化的，鞍辔是细心的菩萨给配备的。观音菩萨这位西行路上的装备部长实在是太敬业了。

从此小白龙变成白龙马，跨千山，度万水，任劳任怨驼着师父。咱们读者似乎也忽视了唐僧的徒弟还有个小白龙。而小白龙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在必要时露峥嵘。

小白龙在唐僧被黄袍怪变成老虎的危机关头，先机智地去搭救师父，受伤后又想出请回猴王的办法，劝猪八戒实行。这是第三十回“邪魔侵正法，意马忆心猿”，白龙马和孙悟空并列在回目。孙悟空因为三打白骨猜被唐僧轰走。天上二十八宿之一奎木狼思凡下界，幻化为黄袍怪，摄走宝象国公主，唐僧师徒向宝象国王报告公主下落，声明最会吹牛捉妖的猪八戒，还有他的师弟沙僧都打不过黄袍怪。

黄袍怪将唐僧变作老虎。消息传到正在吃草料的白龙马耳朵里。白龙马想“我今若不救唐僧，这功果休矣！”白龙马想到的是保师父西天取经，将来成为一条金龙，小白龙驾云到宝象国金殿，看到妖魔正边饮酒边吃人。小白龙变作仪容娇媚的宫娥，甜言蜜语地说：“驸马呵，你莫伤我性命，我来替你把盏。”小白龙用龙的特技“逼水法”，将酒斟得高出酒盏，越斟越高，“就如十三层宝塔的一般，尖尖满满，更不漫出些须。”这样的特技引起妖魔的兴趣，小白龙再唱曲讨好妖魔。

妖魔放松警惕，问：你会舞吗？玉龙聪明地说：素手舞得不好看。哄骗妖魔将自己的佩剑给他。小白龙边舞边观察，然后“丢了花字，望妖精劈一刀来。”差一点儿就给他偷袭成功！但妖魔手段太高明，小白龙受了伤。回到马厩，恰好猪八戒回来，猪八戒听说了师父的遭遇，猪八戒说：你呀回大海吧，我呢，回高老庄做女婿。小白龙成了中流邸柱：

小龙闻说，一口咬住他直裰子，那里肯放。止不住眼中滴泪道：“师兄呵！你千万休生懒惰！”八戒道：“不懒惰便怎么？沙兄弟已经被他拿住，我是战他不过，不趁此散火，还等甚么？”小龙沉吟半晌，又滴泪道：“师兄呵，莫说散火的话。若要救得师父，你只去请个人来。”．．．．．．（请孙悟空。）“他决不打你。他是个有仁有义的猴王。你见了他，且莫说师父有难，只说‘师父想你哩。’把他哄将来，到此处，见这样个情节，他必然不忿，断乎要与那妖精比拼，管情拿得那妖精，救得我师父。”

小白龙多么有心计，小白龙的精神也感动了猪八戒，果然到花果山请回美猴王。白龙马从此又是默默无闻地驮着唐僧，一路风餐露宿，到了朱紫国。孙悟空又要当医生了，又把白龙马“提溜”出来参加他的制药活动，怎么参加？孙悟空虚张声势地弄来几千斤中药，实际上最起作用的，是他让猪八戒去接的马尿，小说里边这一段特别有趣：

行者又将盏子，递与他道：“你再去把我们的马尿等半盏来。”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要丸药。”沙僧又笑道：“哥哥，这事不是耍子。马尿腥臊，如何入得药品？我只见醋糊为丸，陈米糊为丸，炼蜜为丸，或是清水为丸，那曾见马尿为丸？那东西腥腥臊臊……”行者道：“你不知就里。我那马，不是凡马，他本是东海龙身。若得他肯便尿，凭你何疾，服之即愈。但急不可得耳。”……（猪八戒就去叫马溺尿）那马跳将起来，口吐人言，厉声高叫道：“师兄，你岂不知？我本是西海飞龙，因为犯了天条，观音菩萨救了我，将我锯了角、退了鳞，变作马，驮师父往西天取经，将功折罪。我若过水撒尿，水中游鱼，食了成龙；过山撒尿，山中草头得味，变作灵芝，仙僮采去长寿；我怎肯在此尘俗处轻抛却也？”

猪八戒坚持你必须撒尿。白龙马“咬得那满口牙龁支支的响亮，仅努出几点儿。”惹得猪八戒说“这个亡人！就是金汁子，再撒些儿也罢。”这段写龙尿和药的故事，太好玩了，既写了孙悟空，也写猪八戒，更写小白龙。这是《西游记》中颇为风趣的文字。

西天取经成功后，如来佛下令：小白龙晋升八部天龙，“将马推入池中。须臾间，那马打个展身，即退了毛皮，换了头角，浑身上长起金鳞，腮颏下生出银须，一身瑞气，四爪祥云，飞出化龙池，盘绕在山门里擎天华表柱上。”从有罪的玉龙，到体面的天龙，完成命运大逆转。小白龙有没有想过，在鹰愁涧做“泼泥鳅”好，在华表上做装饰龙，到底哪个龙更自由自在更快乐？

亦龙亦马亦俊美少年，白龙马是《西游记》一个生动形象。白龙马变宫娥救师父，白龙马劝猪八戒求回大师兄，白龙马参与“制药”都紧贴“马”和“龙”做文章、充满情趣和谐趣。因为白龙马这个俊美形象的出现，《西游记》取经故事中又多了几分情趣。

我们下次讲袈裟风波，这是孙悟空故意显摆惹来的一场祸患，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