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368【公元22年】新市兵、平林兵逐渐势大 王莽下诏催促廉丹出战

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二二年.壬午

1 春季，正月，新王朝（首都常安【陕西省西安市】）王姓皇家的九位祖先祭庙落成，把牌位供奉起来。新帝（一任）王莽（本年六十七岁）前往叩头谒见，御车驾马六匹，用五色羽毛编成神龙图案的锦绣，披到马身上，四角落地，长达三尺。又制造御用的“华盖伞”（一种像伞一样的装饰品），密密九层，高八丈一尺，竖立在四轮大车上，拉车的人一面拉车，一面高呼：“登仙！”王莽御驾出发时，由此车在前开道。文武官员窃窃私语说：“这很像丧车，不像神物！”

2 二月，青（山东省北部）、徐（江苏省北部）二州变民首领樊崇，击斩新政府太师府秘书长（太师羲仲）、剿匪司令景尚（参考去年【二一年】）。

3 关东（函谷关以东）大饥馑，人民互相格杀，吞食尸体（人间惨事）。

4 夏季，四月，新政府派太师（四辅之一）王匡、更始兵团司令（四将之一）廉丹，讨伐东方变民。

最初，樊崇等变民集团，声势日益扩张，互相约定：“杀人抵命，伤人赔偿。”最尊贵的称号是“乡村教育官”（三老），其次是“参谋官”（从事），再其次是“法警”（卒史。在这个变民集团中，没有“将军”“王”“侯”之类名称。他们来自民间，所见所闻，也只有这些乡级官员。也说明他们只不过饥饿所迫，铤而走险，并没有政治野心，新王朝却把他们逼得非有野心不可）。现在，得到太师跟更始兵团司令，率领十余万精锐的政府正规军前来攻击的消息，恐怕部众跟政府军混战时，难以辨别敌我，于是下令用朱砂涂抹双眉，号称“赤眉”。

王匡、廉丹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东下，军容风纪败坏，所经过地方，奸淫、掳掠、烧杀，无所不为。东方人民哀号说：“宁愿碰到赤眉，不愿碰到太师（王匡）。太师还算温和，更始（廉丹）却要杀我！”

情况一如田况预料。

5 新王朝又派出大批国务官（大夫）、皇家礼宾官（谒者），到各地教导穷苦人民，用杂草、树枝煮成稀汁充饥。但这种杂草、树枝稀汁，肠胃不能吸收。对贫苦人民毫无益处，但派出来官员的费用，却十分庞大，反而更加重人民负担。

6 绿林（湖北省随州市西南）变民集团，突然遇到严重瘟疫，死亡二万五千人以上，将近全部人数的一半。这个沉重的打击，使集团瓦解。王常、成丹等率领一部分部队，向西方的南郡（湖北省江陵县）移动，称“下江兵”。王凤、王匡、马武等，跟他们的支党朱鲔（音wěi【伟】）、张卬（音áng【昂】）等，率领一部分部队，向北进入南阳（前队郡【河南省南阳市】）郡境，称“新市兵”（新市，今湖北省京山县东北）。首领们都称“将军”。

新政府派公安部长（司命）大将军孔仁，征剿豫州（河南省）境内变民。命农林部长（纳言）大将军严尤、祭祀部长（秩宗）大将军陈茂，征剿荆州境内变民。每人率领官员一百余人，乘坐政府驿马车，到达所辖各州，招募士兵。严尤激动地对陈茂说：“派遣大将，却不发给可以调动军队的兵符（虎符）。必须先行请示，然后才能行动。这就跟用绳子拴住凶猛的韩卢（战国时代韩国著名的猎狗），而要它捕捉野兽，有什么分别？”

7 蝗虫从东方向四方蔓延，满天横飞，遮蔽太阳。

8 难民逃亡到关中（陕西省中部）的有好几十万人。新王朝在各地设立救济官（养赡官）施舍粮食粥饭，由中央派员监督。可是，监督人跟负责人共同舞弊，盗卖粮食，难民饿死的占十分之七八。

在此之前，新王朝任命禁宫中级侍从宦官（中黄门）王业，负责首都常安专卖工作（物资调节官），把购入的价格，尽量压低，人民一片抱怨。然而王业却因为节省国家经费，受封附城（比男爵低一级的爵位）。王莽听到首都发生饥馑消息，询问王业，王业回答说：“死的只不过是一些流氓罢了。”还拿出证据，把市上售卖的米饭跟肉羹，呈献王莽，说：“本城居民们吃的都是这些东西。”王莽深信不疑。

9 秋季，七月，“新市兵”首领王匡等，攻击随县（湖北省随州市）。平林（随州市东北平林关）人陈牧、廖湛，也聚众起兵，有一千余人，称“平林兵”，响应“新市兵”的攻势。

10 王莽下诏给更始兵团司令廉丹，催促出战，说：“仓库粮食已尽，国库财物已空，是震怒时候，也是发动攻击的时候。将军身受政府委信，如果不能把身体抛弃到中原战场，就无法报答国家厚恩和尽到所负的重责大任。”廉丹恐惧。当晚，召唤他的秘书冯衍，把诏书拿给他看。冯衍乘机提出建议，说：“张良因为五代都是韩王国的宰相，所以才在博浪沙（河南省中牟县）中，用铁椎谋刺嬴政（参考前二一八年）。将军的祖先，是西汉王朝的大臣（西汉王朝十二任帝刘骜时，右将军廉褒，就是廉丹的老爹。参考前一六年），新王朝兴起，天下英雄豪杰，没有人心悦诚服。而今，全国大乱，农村崩溃，人民思念西汉王朝的美好日子，远超过周王朝人民之思念姬奭（《诗经》有《甘棠》，据说是周王朝人民思念姬奭的诗篇）。人心所歌颂的行为，上天都会追随它。我为将军设计，最好是把部队驻扎在一个富饶的大郡，安抚训练，砥砺士气，延揽结交有才干的人士，采纳忠直智慧的谋略，复兴国家，为万人除害。那么，你的福分将保持无穷，功勋和贡献，将永垂青史。何必连同你的军队一齐在中原毁灭？何必使你的尸体跟草木同时腐烂，身败名裂，使祖先蒙羞？”（蒯彻劝说韩信背叛的历史，于此重演，参考前二○三年）廉丹不肯接受。冯衍，是西汉王朝左将军冯奉世的曾孙（冯奉世任左将军，参考前四一年二月）。

冬季，无盐（山东省东平县东南）人索卢恢（索卢，复姓）等聚众起兵，占领县城，响应赤眉。廉丹、王匡攻陷无盐，杀一万余人。王莽派一位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携带诏书到防地慰问，晋封二人公爵，又封有功官员十余人。

赤眉变民集团一位指挥官（别校）董宪，有数万人部队，据守梁郡（河南省商丘市），王匡准备乘胜进击。廉丹认为刚破一个坚城，官兵疲劳，应当休养一段时间。王匡不听，单独挺进，廉丹不得已，只好追随。在成昌（山东省东平县境）会战，赤眉军勇不可当，新政府军大败，王匡逃走。廉丹派人把他的印信、符节，全送给王匡，叹息说：“小孩子可以逃走，我不可以！”遂战死。部下指挥官汝云、王隆等二十余人，正在厮杀，得到统帅阵亡消息，喊说：“廉公已死，我们还为谁活？”直奔敌阵，全都战死。

国将（四辅之四）哀章，自愿扫平山东（崤山以东）所有变民。王莽派他立即前往跟太师（四辅之一）王匡会合。又派大将军阳浚，驻守敖仓（河南省荥阳市北敖山粮仓）。又派大司徒（三公之一）王寻，率十几万大军，进驻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坐镇南宫（皇宫之一）。又命大司马（三公之二）董忠，在首都常安（陕西省西安市）北军（野战军）中垒营，加强骑射训练。又命大司空（三公之三）王邑兼其他二公（大司徒及大司马）职务。

资治通鉴原文 

王莽下地皇三年（壬午，公元二二年）

春，正月，九庙成，纳神主。莽谒见，大驾乘六马，以五采毛为龙文衣，著角，长三尺。又造华盖九重，高八丈一尺，载以四轮车。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百官窃言：“此似輀车，非仙物也。”

二月，樊崇等杀景尚。

关东人相食。

夏，四月，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东讨众贼。初，樊崇等众既浸盛，乃相与为约：“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其中最尊号三老，次从事，次卒史。及闻太师、更始将讨之，恐其众与莽兵乱，乃皆朱其眉以相识别，由是号曰赤眉。匡、丹合将锐士十馀万人，所过放纵。东方为之语曰：“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卒如田况之言。莽又多遣大夫、谒者分教民煮草木为酪，酪不可食，重为烦费。

绿林贼遇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及其支党朱鲔、张卬等北入南阳，号“新市兵”。皆自称将军。莽遣司命大将军孙仁部豫州，纳言大将军严尤、秩宗大将军陈茂击荆州，各从吏士百馀人，乘传到部募士。尤谓茂曰：“遣将不与兵符，必先请而后动，是犹绁韩卢而责之获也。”

蝗从东方来，飞蔽天。

流民入关者数十万人，乃置养赡官禀食之，使者监领，与小吏共盗其禀，饥死者什七八。先是，莽使中黄门王业领长安市买，贱取于民，民甚患之。业以省费为功，赐爵附城。莽闻城中饥馑，以问业。业曰：“皆流民也。”乃市所卖粱饭、肉羹，持入示莽曰：“居民食咸如此。”莽信之。

秋，七月，新市贼王匡等进攻随；平林人陈牧、廖湛复聚众千馀人，号“平林兵”，以应之。

莽诏书让廉丹曰：“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身于中野，无以报恩塞责！”丹惶恐，夜，召其掾冯衍，以书示之。衍因说丹曰：“张良以五世相韩，椎秦始皇博浪之中。将军之先，为汉信臣；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人怀汉德，甚于诗人思召公也；人所歌舞，天必从之。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屯据大郡，镇抚吏士，砥厉其节，纳雄桀之士，询忠智之谋，兴社稷之利，除万人之害，则福禄流于无穷，功烈著于不灭。何与军覆于中原，身膏于草野，功败名丧，耻及先祖哉！”丹不听。衍，左将军奉世曾孙也。

冬，无盐索卢恢等举兵反城附贼，廉丹、王匡攻拔之，斩首万馀级。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丹、匡，进爵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馀人。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王匡欲进击之。廉丹以为新拔城罢劳，当且休士养威。匡不听，引兵独进，丹随之。合战成昌，兵败，匡走。丹使吏持其印、韨、节付匡曰：“小儿可走，吾不可！”遂止，战死。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馀人别斗，闻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谁为生！”驰奔贼，皆战死。国将哀章自请愿平山东，莽遣章驰东与太师匡并力。又遣大将军阳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十馀万屯洛阳，镇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