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万燕：不疯亦怨——经济与爱欲的矛盾（下）

《怨女》中值得注意的中医文化描写，以及《连环套》霓喜嫁入的药店，还有之前讲过的小说《等》开头庞松龄的中医推拿诊所，都和中国现代文学其他作家对中医的态度不同，中医文化在中国现代文学的作家那里，要么避而不写，要么像鲁迅等人用讽刺或负面的写法，在张爱玲笔下却是人物赖以生存的场景，气息生动，在《怨女》里甚至是爱情的美好场所：

“她一直喜欢药店，一进门青石板铺地，各种药草干涩的香气在宽大黑暗的店堂里冰着。这种店上品。前些时她嫂子坐月子，她去给她配药，小刘迎上来点头招呼，接了方子，始终眼睛也没抬，微笑着也没说什么，背过身去开抽屉。一排排的乌木小抽屉，嵌着一色平的云头式白铜栓，看他高高下下一只只找着认着，像在一个奇妙的房子里住家。她尤其喜欢那玩具似的小秤。回到家里，发现有一大包白菊花另外包着，药方上没有的。滚水泡白菊花是去暑的，她不怎么爱喝，一股子青草气。但是她每天泡着喝，看着一朵朵小白花在水底胖起来，缓缓飞升到碗面。一直也没机会谢他一声，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拿店里东西送人。”

张爱玲擅长写中短篇，对于长篇的架构能力不强，《怨女》本来算得上张爱玲最好的长篇小说，但是其中写到三爷偷了三奶奶的珠花，躲到小旅馆抹猪血逃避圆光认贼的一大段，来源于《歇浦潮》中的“圆光”描写，张爱玲和水晶说是下意识滑入笔下，依然是文学遗产记忆太深的问题。

“圆光”是民间的一种捉贼法，财物被偷又无处查贼的时候，着人花数十块钱，将某个有名望的圆光之人请到家中，圆光之人剪个纸人儿贴在墙上，叫个小男孩向纸上看，看久了自会现出贼的脸来，这种方法必待天黑方可施行，因为白天阳气重。传说破圆光的方法是做贼的人在脸上涂猪血。《歇浦潮》第五十九回写道，李霞仙的钱被自己的入赘姑爷杨世芳偷了，查不出贼，大家捐钱请圆光的。

水晶曾说“《歇》书里‘圆光’那一段，比《怨女》写得还要好，因为前者包括了一个女人得心理惊悟，而后者只是一场过场戏。”，水晶说的“一个女人的心理惊悟”，是指杨世芳回家后脸上洗不去的血腥气招致杨霞仙怀疑，并悟到自己终身指靠的男人竟然做了贼，心里非常气苦。但是张爱玲不同意水晶的观点，认为“‘圆光’在《怨女》里，不是主戏，如果添上心理描写，便是轻重倒置了，而且和整个小说的主题也不配。”张爱玲童年爱看《歇浦潮》，几十年后写《怨女》，还记得这个情节并采用。这个大错误不该犯，像一件完美的衣服上破了一个洞，

好，《怨女》的赏读就到这里，下次我们讲一篇精彩的小说《相见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