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需要政府资助教育吗？

您好，欢迎收听我的经济学课。上次课讲了校园欺凌现象的出现也是由于公立学校受到价格管制而降低教学质量，补习班虽然能补上与考试有关的知识，却缺乏德育这些其它方面的教育。

肯定有人会问，如果不搞义务教育，政府要怎么减轻人们的教育负担呢？从理论到事实都证明，价格管制根本无法真的降低教育的价格，反而由于增加了交易费用或租值消散而造成价格更高、质量更差。以前的课程说过了，市场的自由运作会提供各种质量档次的产品或服务，绝不会抛弃穷人。说起私立学校，您可能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高价的贵族学校，但不要忘了还有面向农民工子弟的民办学校。这些学校虽然质量并不高端，但绝不至于差到像美国贫民区的公立学校那样成了缀学工厂，对它们更准确的形容是朴实无华。

另外，经济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外部性”，以后的课程会在介绍科斯定理之后再批判它。流行的经济学认为教育有着较强的“正外部性”，因此政府资助教育对社会整体有利。但是首先，即使政府想资助教育，搞价格管制也是错误的选择，搞补贴相对会好一些。补贴的对象应该是作为消费者的学生，而不是作为生产者的学校，因为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生产者为了争取消费者而竞相提高服务质量的竞争性。否则后果就会是西方国家搞免费医疗那样，虽然政府给医生发的工资足够高，医生不会收红包、以药养医，但他们的收入既然不来自于市场，而是来自于政府，就没有积极性提高质量与效率，实际上就是计划经济的后果。

弗里德曼因此提倡“学券制”，也就是政府向学生发放相当于货币的“学券”，但只能用于购买教育服务、支付学费。学生自行选择把学券付给哪所学校，学校拿到学券后再提交给政府要求兑换成货币。这样学校为了争取从学生那里得到尽可能多的学券，就会竭尽所能提供满足学生需要的教育服务，而不是不思进取地等着政府来派钱。

但我还是认为政府资助教育是多此一举的干扰市场运作。因为即使是用学券制的方式，政府仍然面临以下问题：应该资助所有人读书，还是只资助穷人呢？如果资助所有人，那么在教育市场上就会因为货币供应量增加而出现通货膨胀，所有学校都会提高学费，最终补贴实际上并没有降低教育服务的价格，只是哄抬了教育相对于其它物品的价格，对教育的需求增加恐怕会很有限。但如果只资助穷人，那就得甄别谁是穷人，坐着豪车领低保、住廉租房这类贪污行为就难免会大量发生，到头来恐怕能得到资助的并不是真正的穷人，而是有钱有权有门路将自己伪造成穷人的人。

教育真的需要政府资助吗？前面说了，市场本身会提供各质量档次的教育服务，不会完全抛弃穷人。而如果教育的“正外部性”真的很大，市场还会发展出各种方式来资助穷人获得教育。

首先，从古代到现代，由亲戚、家族、村人中较富有者资助学习能力强的小孩读书的做法一直都有。我读中学时班上的班长就是由她的一个叔叔一直资助到她读完大学，读的还是建筑设计这样很不错的专业。这是以血缘、亲情来降低穷人获得教育资助的交易费用。我听过这样的新闻：美国一个打高尔夫球的天才儿童，出身的家庭并不富裕，而学习高尔夫球要支付非常昂贵的学费，他的父母一人打几份工，起早摸黑地挣钱给他交学费。后来他参加了一些比赛，崭露头角，赢得赏识，有人捐钱给他交学费。这是以私人慈善的方式来降低穷人获得教育资助的交易费用。上次课说过了，很多学校都会给优等生发奖学金，等于是减免他们的学费，这也是贫穷但优秀的学生获得教育资助的普遍方式。

其次，如果不是把教育极其狭隘地理解为只是学校教育，穷人在企业里通过学徒制等“干中学”的方式甚至可以一边有收入，一边获得教育。张五常的父亲就是这样从一介乡下小子，跑到香港的电镀行里做学徒，最终成长为一代行业宗师。以前的学徒有些是不拿工资给人打杂，甚至还要倒贴钱，实际上是交学费，但比起正规学校的学费要低得多。这并不是剥削，一定是这类学徒边干边学，能学到的知识比有一点点工资可拿的学徒更值钱。市场会衡量到底是学徒对老板的工作贡献大，还是老板对学徒的教育贡献大，哪边的贡献净值是正的，就哪边收钱来回报这正的贡献净值。所以，只要没有什么最低工资法、硬性规定实习必须给工资之类又是政府好心办坏事的恶法干扰，企业与员工的劳动合约也能发挥作用，降低穷人获得教育资助的交易费用。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任何一个国家在工业化早期，工人的状况看起来都特别糟糕，被心肠好却不懂经济学的知识分子误以为工人被血汗工厂剥削了，市场自由运作似乎造成了很不人道的贫富悬殊。其实真相是一个国家的工业化就是从农业社会转为工业社会，产业工人大多都是从农民转型过来。他们原来的知识都是与农业有关，在工厂里却是一文不值，所以除了体力之外，一无所长，只有靠血汗卖点钱了。本来他们应该先进学校，通过学校教育掌握工业社会中派得上用场的知识，就能不止靠体力、也靠脑力赚钱。脑力的稀缺性比体力高，得到的收入更高，也不会像全靠体力那样辛苦。但一来是很多人已经过了接受学校教育的年龄，突然改学新技能也很困难；二来是连学校本身也需要时间来修改它们的教育内容，以适应社会的局限大变。在这段磨合期内，农民转工人的教育基本上只能靠工厂之内的“干中学”来进行，工人靠体力血汗赚到的钱本来就不高，实际上还得跟学徒一样要扣除工厂对他们进行了职业培训的学费，所以到手的工资就非常低。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推进，学校教育终于与时俱进地赶上社会的需要，一个人先在学校打下基础再进工厂，受教育程度远高于以前直接从农民半路出家、转型过来的人，起点就高了很多，收入也随之高了很多。

也就是说，血汗工厂只是工业化早期必然会出现的过渡现象，不需要政府干预，随着时代发展，学校教育跟上社会经济结构的转型，人们普遍有着比以前更良好的基础，不再那么纯粹地靠体力挣钱，这类貌似剥削的现象就会消失。

这里顺便说一下“剥削”。到底有没有剥削这回事呢？如果是在严格保护私有产权的社会里，实行的是真正的价格准则或市场经济，不可能有剥削存在。从这段时间的课程讲解的价格管制理论就知道，自私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的利益，不会坐以待毙地允许别人剥削自己。能剥削到某个人的，恰恰只有政府，因为政府是一个社会里唯一拥有合法使用暴力的主体，其实是靠武力准则这个非价格准则支撑起来的。但尽管如此，人们还是会采用曲线回收被管制价格的方式，在不公然反抗政府的前提下绕过管制，或索性不再供应，从而达到尽量避免受到侵犯的目的。真正容易被侵犯到的，是人们通过交税给政府来间接地付费的情况。一来是因为政府收税是强制性的，相当于强买强卖；二来是这样绕了个圈子付费，人们就搞不清自己的真实负担，糊里糊涂地被侵犯了利益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剥削要能实现，一定得侵犯私有产权也不会受到法律阻止。从这个角度来看，最好还是换一个更直截了当地反映本质的术语，那就是“租值蚕食”。租值蚕食，顾名思义是指把本来属于别人的租值像蚕吃桑叶一样吃掉。租值就是收入、财富，所以租值蚕食的含义就是把别人的收入、财富据为己有，本质也是侵犯他人的产权。您应该已经很熟悉租值消散这个词，那么租值蚕食跟它有什么联系与区别呢？由于租值蚕食的本质是侵犯产权，而侵犯产权会导致唯一没有租值消散的价格准则被废除，所以租值蚕食一定会造成租值消散。但租值消散不一定是因为租值蚕食而起。

就拿我们学过的价格管制理论为例吧。价格管制的本质是政府侵犯卖方的产权，通俗地说就是抢了卖方的钱。但跟真正的抢劫不一样，价格管制是把钱抢了之后扔到公共场所去，并不是强盗那样把钱抢到自己手里。因此价格管制之后引起的是人们纷纷争夺被扔到公共场所去的租值，通常是卖方最容易把钱又拿回到自己手上，就是通过绕路回到价格准则来曲线回收被管制价格。如果没能全部拿回所有租值，如美国油价管制中油站用润滑剂加价的方式，对于那些时间成本很低的车主来说他们宁愿排队，这种非价格准则造成的租值消散是拿不回来的。这时出现了租值消散，但不是因为租值蚕食。排队的车主付出的时间成本只是白白地消失了，没有任何人将之据为己有。

但中国加油站里的一线员工向部分车主收红包以帮助他们在排队时加塞的情况，则是出现了租值蚕食。因为一线员工并不是汽油的产权人，他们收红包是侵犯了石油企业的利益，将本应属于企业的收入据为己有，完全符合租值蚕食的定义。这时，表面上送了红包的车主付出的成本转化为一线员工的收入，但其实还是发生了租值消散，因为石油企业会由于得不到足够高的收入而减少供应，以避免利益受到更大损害。所以租值蚕食是一定会造成租值消散的。从这个例子就能清楚地看到，医院外替人排队的黄牛党、教育价格管制下的学区房，都是租值蚕食。

另外，学校能收取择校费时，学区内可免费读书的学生，在不知不觉之间也蚕食了要交择校费的学生的租值。因为这些免费学生的教育成本不是0，用于弥补他们的成本的收入主要来自择校费。可以想象，如果所有学生都收学费，择校费是会下降的，因为不必挪用一部分去覆盖免费学生的教育成本。注意：特别优秀的学生得到学费减免优惠，可没有蚕食其它正常交费的学生的租值。他们因为特别优秀，教育他们的成本就特别低，他们还会通过给学校带来竞赛获奖的荣誉等方式增加学校的非货币收入，这跟企业对学徒发的工资特别低、甚至免费、甚至要学徒倒贴钱的逻辑是一样的。有些特别优秀的学生获得的奖学金甚至高于学费，等于是学校倒贴钱请他来读书，因为他对学校的贡献大于学校对他的教育。当一个学校里交择校费的学生占比很高时，少量免费学生蚕食大量交费学生的租值，摊分到每个交费学生身上的租值蚕食就微不足道，近于完全回到价格准则，没有什么租值消散了。

所以租值蚕食不一定是主动做出的行为，也有可能是被动出现的客观结果。它的本质是侵犯产权，但与侵犯产权又不完全是一回事，像价格管制是政府侵犯卖方的产权，但政府没有蚕食卖方的租值。也不是只有价格管制才会造成租值蚕食，还有很多恶法都会，以后的课程遇到了再详细讲解。

总之，租值蚕食比剥削要定义清楚得多，也客观得多，应该用它来替代剥削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