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最伟大的志业，莫过于找回真我

第五十章 生死

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圣人无死地的三个原因：所致力的是真命，是法身，而非短暂的色身；圣人心怀不二，不堕对待，不为声色货利所拘役；圣人不为己甚，不为欲甚，动容周旋中于礼。我们要学圣人，做一个非常伟大的志业，让短暂的生命往不生不灭、没有死地的基业上下功夫，才是明智之举。

夫何故？以其无死地。我们看这段，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死地”呢？没有“死地”有几个原因，我们从几个方向来陈述它：

第一个，是因为圣人所致力修正的是气数形色外的生命，是法身的生命，非这个短暂的色身。因此，没有足以致死的破绽可以攻击。而色身抛了，你所能够影响他的只有色身的部分，但他偏偏在这个部分并不是他所取的，他所取的是另外一个无形的法身，所以说这个“无所措其爪，无所容其刃”。

看《庄子·徐无鬼》的这一段，聪明的人，他建立基业是建立在那个无法摧毁的地方上，盖房子盖在磐石上；不聪明的呢，盖在流沙上。你看东南亚有时候地震，地震完了那个二楼变一楼，地很软，然后一直震它就一直往下,像流沙一样，这种在东南亚一带是常看到的。看这一段，就是在讽刺一种不懂得把基业建在一个不会坏的基础上的一个现象。

所谓濡需者，濡需是什么意思呢？苟且偷安的。豕虱是也，这个“豕虱”就是寄生在猪身上的虱子。说什么样叫做苟且偷安的？就像那个虱子。择疏鬣，长毛；自以为广宫大囿，它寄生在猪的身上的时候，然后它就找这个颈上的毛，窸窸窣窣的毛，很长，然后住在里面很舒服，自以为宫廷一样那么样的豪华的地方。

奎蹄曲隈 ，他说，这个住在这个猪的后腿，一个弯曲变形的地方。乳间股脚，这个乳和脚的夹缝处。自以为安室利处，它就以为找到了一个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舒适更安稳的地方吗？对不对？我们想想，一只小小的虱子是不是这个心境？它就这个心境。

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己与豕俱焦也。说，它没想到当屠夫一旦开始卷起臂膀，开始拿起刀，开始生火准备烤猪的时候，那它的王宫大囿跑去哪里？那一天就一样要被烧掉。

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它觉得“安室利处”的时候，它觉得非常舒适的时候，就是因为它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然后它感觉是有所得的，可最后它被烧死也是因为什么？也是因为它找到了这个地方，对不对？它如果不要找这个地方，不要苟且偷安，它懂得去找一个更长久的居住的一个地方，那它会不会因为猪死它就得死？那是不会。

这个东西在比喻什么东西？比喻我们人的一种短视近利。如果我们觉得把我们的色身给安好了，把我们名、利、地位给安好了，房子给安好了，这样就算安好了，有没有？人生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这个就叫做什么？叫“濡需”。“濡需”是什么意思？苟且偷安的，跟那一只在猪上面藏在那个毛里面的小虱子有什么不一样？是完全一样的。

这一段是在劝我们，凡事基业要建立在永恒不灭的基础上。想一想，那个是什么东西？不论我们的生活是如何的奔忙，总要为那样的事情做一点事情，这样是不是非常的有意义？

再看《淮南子》这一段，像刚刚那个“濡需”这样的说法，就是说“虎可以措其爪，兵可以容其刃，兕可以投其角”，对不对？意思就是说他会受伤的意思。

《淮南子》说：夫至人倚不拔之柱。说，真正的贤哲之士，有远见的人，他所靠的是拔不起来的柱子，非常非常安稳。行不关之途，是不会被阻拦的道路。禀不竭之府，住的这个地方，它是永不枯竭的。

学不死之师，无往而不遂，无至而不通。圣人他们在学学问、他们在做学问的时候，想的就非常非常的深远。他不断地在想，当我把努力把精力用在这个地方的时候，那是不是我用上去的精力有一天还会化为乌有呢？是不是我努力的基业，有一天会跟着某一种的状况，一个也带不走呢？他们都在想这个问题，只要是短暂性的，圣人是看不在眼里。

生不足以挂志，死不足以幽神，屈伸俛仰，抱命而婉转。祸福利害，千变万紾，孰足以患心。所以这个短短的生命，祸福上的事情，没有办法来挂怀他的心志，叫“生不足以挂志，死不足以幽神”。说，生不足以让他得到的东西也好，给他的名利也好，给他地位也好，不足以动摇他的心志；死，或失去、或屈侮，不会让他变的愁容满面，不会让他变的哀伤、丧志。

屈伸俛仰，抱命而婉转。所以不论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跟人家动容、周旋，他总是以一个东西为主轴，就是他的命，他真正的生命到底是什么。祸福利害，千变万紾，就是说，这一些人世间的所有一切的得失、这个利害，任何的变化，谁会为这些小小的事情来挂怀呢？

这段是说，圣人所注重的唯一的重点是什么呢？他真我的生命。到底它是什么东西？到底怎么样可获致这个本质、本来永恒的真正的生命呢？他们所致力的就是在这样的范围。

好，刚所说的是为什么“无死地”第一个原因。他们所致力的是真命。第二个，因为圣人的心怀不二，他是不堕对待的，不为声、色、货、利所拘役的，所以说他“无死地”。

我们看《孟子》这一段怎么说“无死地”。孟子说：“说大人，则藐之”。说我们要去游说大人，游说诸侯，你要小看他，我们要小看他。勿视其巍巍然，你不要把他看得比你高很多，他比你有钱，有没有？

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说，当然今天我们没有钱，所以没有住那么大的房子。但是，我得志的时候，我跟他一样有钱有势的时候，我不会把我的精力放在这个地方。堂高数仞，厅堂有数仞的高，一仞七尺或八尺，那么高我是不会做的。榱题数尺，就是那个屋角翘起来那一只有没有？翘得越长就是官越大，古代是以这样子来分的。那么豪华的，这种表彰他的身份地位表征的房子，他是不会盖的。

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说很多人不就是羡慕诸侯这一些吗？到处去玩乐，那个酒简直是通海，有没有？酒池肉林的。然后每天没事，就在这个宫囿里面打猎，跟从后面的，那些拍马屁的，好几百辆、好几千辆的车乘。他说，今天我们没钱，是没有办法做这个，但是我如果得志，我也不会做这些的。

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他说为什么去看大人物，小看他，为什么小看他？因为他们所做的都是我不屑干的，可是我所做的，他们学不来的。我为什么看到他们要紧张呢？不必要的。这是在这样的境地下，在那么样富贵的条件下，孟子以他的心也不为所动，孟子说“不动心”，他不为所动。

所以这个“榱题高堂、饮酒田猎”，这些“虎兕”对孟子来说，是“无所措其爪”的。但我们现在的人，如果说麻雀变凤凰，一夕之间成了名赫，一夕之间有很多很多钱，对不对？或者一下子嫁给了名人，或者一下子娶了名人，有没有？生活马上改变，你有没有发现那个虎也可以伤到他，兕也可以伤到他，那个兵刃也可伤到他，对不对？那个时候的“虎兕、兵刃”是形容什么？就是这些名、利、财、色都可以伤到他。

但像古圣先贤，他们把真正的生命价值，放在一个永恒不灭的、不变的基石上，不为这些小小的声、色、货、利所淫惑。所以“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没有死地。

没有“死地”的第三个原因，是因为圣人“不为己甚，不为欲甚，动容周旋中于礼，盛德之至。”所以小人虽欲害之，还是无所措其爪。

我们来看《庄子》的这一段：支离疏者，这是一个寓言中的人的名字，就是讲他的肢体残缺不全的意思。颐隐于脐，下巴，颐就是下巴，帮腮子，他的背是弯的，所以他的下巴是碰到他的肚子。肩高于顶，背是往上拱的，所以肩膀比头还高，因为头往下。会撮指天，他的发辫是朝天的，别人是朝地的，因为他头往下就朝天了。五管在上，血管暴露着。两髀为胁，就是他这个两个大腿骨就像是两边的这个肉，腋下的肉，意思就是说，曲缩成一团。

挫针治繲，足以糊口，就是帮人家漂染染布、缝补，他不能够做大事，但他这样子，也可以够吃喝。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就是卜卦，帮人家算命。他赚了钱，养活十个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国家要打仗，要征那个强壮的人去当兵，然后，他也在想，我是国家的一分子，我也要去出席出席，对不对？可是他那个样子能不能中选？是不会中选的，所以他一点点都不害怕，就站在武士那一堆里面，然后说你出来你出来，会不会点到他？永远也不会点到他，那些被点到上了战场都已经头颅都掉了，然后他呢？他还好好的。

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说国家有水患，有什么需要修复的，要征调民役，然后百姓又要去的，然后他也去，我是国家的一分子，然后你出来你出来，最后会不会点到他呢？还是不会点到他。

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说，国家有难或者是有饥荒，然后要救济的时候，第一个救济的是谁？孤苦无依的，对不对？那拿最多的就是谁？就是他。因为他那个病容的样子，让人家起哀怜就是他。你看，他那样子虽然是那个样，他养自己够了，对不对？所有坏事都轮不到他，好事他都有一份。

所以，他说：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他说你看看，他的肢体支离破碎，你看连这样的人都可以养他的身，就是靠这一招，别人的头颅早就掉在地上满地滚了，你看，他还好好的。终其天年，老天爷虽然给他这样的身形，但他有没有他的气数，他有他的气数，他还可以好好的活他的气数，活到气数满了为止。

又况支离其徳者乎？这样子说来，连支离他的形都可以得这么多好处，那如果支离他的德呢？就是说，不要让人家看起来这么亮洁，不要让人家看起来这么样聪明，不需要那么样的聪明睿智，那么样的能练，挫锐埋锋，浑浑噩噩，把德给支离了，那这样的人该得到多少好处？那这样是难以想象。这就为什么说“无死地”，因为这样而“无死地”。圣人支离其德，他不自矜、不自伐、不居功，因此“无死地”。

再看这一段，我们看“有死地”的。故山木自寇也，山上的木直直的，然后，如果有像食指、拇指这样围起来，这么大枝的，直直的话，就会被砍了。砍去做什么？去做建材了。那如果有两手合抱的那么大的，那砍去做什么？做柱子。那如果有三四个人牵着手的那么大的，会砍去做什么？做棺材，通通是砍走的。

膏火自煎也，你看那个膏火因为它能够燃烧，它能够提供什么好处，它让人家看到它的好处。结果呢，就惹得人家在上面点火，对不对？它是为什么而燃烧尽的？因为它能烧啊！它让人家看到你能烧。

桂可食，故伐之，那个桂树是不是很香？肉桂嘛，很香。因为香，所以，在森林里面只要有一棵，哪一棵先死？这一棵要先死。

漆可用，故割之，我们现在看到了很多橡胶，都是橡树割来的吧？因为它会长那个东西。会长那个汁，所以它体无完肤，对吧？只要你在南洋看到一棵橡树，上面都有斜斜的刀纹，都是割，割一天，然后下面接一个桶子，然后漆一天一天地滴出来。这棵可怜的橡树，有没有安安稳稳的活一天？从来没有，遍体鳞伤的活一辈子，对不对？因为它被人家看到。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这就是人们的迷昧处，大家都知道怎么样表现是让人家看得起，怎么样表现是第一的，怎么样是有面子的。而莫知无用之用”，那个“无用之用”，那个才是真正的大用。

所以这种自伐、自夸、自炫，这种自寻死路的办法，所以为什么说，圣人他无死地呢？刚刚所分析，是这几个原因。这章是劝人莫执着我相，不认假为真。总而言之，都是出生入死，不是吗？

自古以来在色身上求永生的人，从来没有成功过，你要记得这一点。当然我们会看到很多不错的现象，到六十岁、七十岁甚至到八十岁，我还看得到有人在路上慢跑，对不对？但你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的肌肉是很结实的，可是毕竟你还是看到那个老态，对不对？这个是没有办法逃脱的气数，倒不如这个年纪，我建议他们打打太极拳，还比较柔和。为什么？因为他跟一个很生硬的力量在抵抗，这是没有用的，从来没有成功的。

圣人看开这一点，每个人都得老，对不对？故不在色身上求生，而转向这个法身来求生。法身若成，吾有何患？那个色身抛了，那个根本就不值一提的。法身若不成，色身再怎么经营，枉然的，对不对？连色身都还留不住，那何况是那些声、色、货、利，那些酒、色、财、气，那这一些根本就更不足论了。

这个就是第五十章所给我们的启发：生命非常短暂，要做志业就做一个非常伟大的志业。我们往不生不灭的生命，往“没有死地”的基业来下功夫，这才是一个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