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忘”的智慧

有一个身体残缺、脖子很粗的人去游说卫灵公，得到了灵公的喜爱，再去看其他身形完整的人，反而觉得这些正常人的脖子太细太小了。庄子通过这个小故事告诉我们，德性卓越的人，即使形骸有残缺，别人也不会太在意。但是平常的人不忽略那些应该忽略的东西，例如身外的财物、名利，而却忘了不应该忘记的那些，例如我们的生死、德性、气节。对于一个人来说，什么是不能忘记、应该护持、坚持的东西？什么又是可有可无、可以忘记、抛下的东西呢？一起来听听看~~

闉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上央下瓦)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所谓诚忘。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斲，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 

闉跂支离无脤，"闉"是弯曲的意思；“跂”踮着脚尖的意思；“支离”就是身体残缺不完整的意思，就是支离破碎的支离，不完整的意思。“脤”就是嘴唇，“无脤”就是没有嘴唇，兔唇。说有一个人他的名字叫闉跂支离无脤，其实就是用这些字眼来形容他的身体残缺不全。说卫灵公，“说”取悦或游说这两个都通，说有个人叫闉跂支离无脤，他的身体是一个残障者，残缺不全，向卫灵公游说，灵公说之，灵公非常喜欢这个人，一开始看他身体是残缺支离，慢慢谈着谈着就非常喜欢这个人；而视全人，然后再看看其他的那一些身形完整的人，其脰肩肩，“脰”是颈子，脖子；“肩肩”是细小的样子。灵公本来一看到支离无脤，支离破碎的一个人，但谈着谈着就开始喜欢他了，反而看看那一些正常人，反而觉得他们的颈子太小了。因为这个人他的颈子很粗。

      瓮盎大瘿说 齐桓公，另外一个人叫做瓮盎。瓮盎就是陶器，肚子大大的，装水的。比喻他的身体的形状就像一个翁一样。大瘿，“瘿”是瘤，长了很多的瘤。说齐桓公，去游说齐桓公，桓公说之，桓公谈着谈着就开始喜欢这个人，非常有内涵，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开始让人喜欢他；而视全人：其脰肩肩。再看看其他那一些身形完整的人，反而觉得他的脖子太小了。这个人也是长满了瘤，脖子很粗。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因此德性很卓越的人，即使他的形体有残缺，也会被人所忽略。就像我们身旁一个人，长得并不怎么样，但是如果他的个性很好，为人很好，久而久之你就开始喜欢这个人，忘了他的长相。如果有一个人长得很漂亮，可是他的个性很差，久而久之你也忘了他长得漂亮。你所看到的就是他那个很差的德性，这是一样的道理。所以一个人德性如果非常的卓越，那么他的形态长得好不好，甚至是那么样的残缺，他会被人所遗忘。所记得的就是他的那一份好。

       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但是平常的人跟这个相反。平常的人“不忘其所忘”，人们不忽略应该忽略的东西，譬如身外的财物，身外的名利，等等这些。应该忘的但“人不忘其所忘”，应该忘的却永远都不会忘记。“而忘其所不忘”不应该忘的人们却把它给忘了，抛诸脑后，我们的生死，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德性，气节忘的一乾二净，不应该忘的都忘了，应该忘的都没有忘。此所谓诚忘。这个叫做真正的忘，彻底的忘，忘的最彻底的叫做诚忘。这一段是在形容说人总有永远属于他的不能丢的东西，总有一些应该去护持，坚持的东西。除了这些必须坚持的东西以外，其他可有可无，可以忘的。但我们一般的凡夫跟圣贤不同，其差异就在这儿，圣贤不该忘的不会忘，凡夫不该得的却很坚持。这是他们的差异这叫诚忘。这一段是在批评凡夫的舍本逐末的意思。

       我们看《孔子家语》里面也有一段，谈到所谓的忘，跟这个有异曲同工。我们来看看。哀公问于孔子曰：哀公问孔子说：寡人闻忘之甚者，我听过一个忘记了东西，最彻底的忘，很夸张的，有这么一个例子，什么样的例子呢？徙而忘其妻，他搬家了，什么东西统统都搬走了，但是他忘了一个东西，一个东西没有搬来。什么东西呢？他的老婆，他老婆没有跟来。锅碗瓢盆统统来了，怎么好几天，奇怪少了一个东西，什么东西，老婆不见了。有诸？有这个事吗？孔子对曰：此犹未甚者也。这还不叫做诚忘。诚忘就是最彻底的忘，最不该忘的都忘了，这还不是真正的诚忘，忘的还没有很彻底，其甚者乃忘其身。说真正的诚忘，忘的最彻底的，最舍本逐末，本末倒置，就是什么呢？忘了他的身。公曰：可得而闻乎？哀公就问说这怎么回事，什么叫做忘身呢？你可以举个例子让我听听吗？孔子曰：昔者夏桀，贵为天子，桀做到了天子，富有四海，忘其圣祖之道，坏其典法，废其世祀，荒于淫乐，耽湎于酒，佞臣谄谀，窥导其心，那个佞臣，他该不能忘的统统都忘了，祖宗所留下来的最好的东西也统统给忘了。然后佞臣把他给包围了，暗暗地转移了他那个纯良的心志。忠士折口，那一些忠良的人不敢说话，一说错了话，待会就要砍头了。逃罪不言，天下诛桀，这些忠士为了不被桀所杀，都不敢再说话。最后天下的人灭了这个桀。而有其国，把他的国都给占了，此谓忘其身之甚矣。搬家忘了老婆这个忘的还不够彻底，最彻底的是什么呢？祖宗八代都给忘了，宗庙典籍给忘了，治国的大法给忘了。不该忘的统统忘光，可以忘的都没有忘。佞臣统统把他给包围了，然后把自己的生命也给丢了。这个是不是叫做诚忘？这才叫做诚忘。我们凡夫也就是如此本末是倒置的。

       故圣人有所游，所以圣人他凭什么悠游自在地说，赖以悠游自在的是不在于形体的一个完整，而在于内在有一个本真。而暂时性的东西可以忘，永恒的东西不能忘。所以圣人有所游他的自在，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知为孽"他们把这个聪明，“知”就是聪明才智。把聪明才智看作是祸根，“孽”就是祸根。圣人把表现出他的聪明才智，那个聪明才智看成是一个祸苗。而我们凡夫俗子所追求的是什么呢？正是这个聪明才智，要展现给人家看，你看我非常地行。“约为胶”把盟约，把戒律看做是一个我们的禁制，是一种约束。“胶”就是黏住的意思。世人喜欢定什么戒律，用什么盟约，但这些盟约是世俗的一个礼法上，人与人应对进退所需要的一些规范，但不可把这个当真理。为什么？因为真理在内而不在外在的那些形式，所以误以为外在的这一些法条，规律为真，这个圣人把它看成是对本性的一种禁制。"德为接"把德性，气节看作是与人交接的必要程序而已。不把他当成真正是什么德性了。"工为商"把一切工巧看作是商贾交易的一种营求的行为而已，不把他当来炫耀已才的一种工具，彰显自己的地位，名利的一种手段。这几者，知也好，约也好，“约”就是一般的宗教人士最喜欢的，我们所奉持以为最真的一些金科玉律，就是这边所谓的约的意思。那么我们所认为的最好的气节最好的德性，最好的礼貌，节度这一些就是这边所谓的德。把它看的非常的平淡，不是那么样的本末倒置，性命不知道是什么，把外在的一切作的一百分，这是圣人不是这样做的。把它看成一个媒介而已。

       圣人不谋，恶用知？圣人顺应自然，一切的作为只是如何顺应我性命的自然，不用谋略去营求，所以“恶用知”。哪里需要那些智慧，聪明，计谋要这些东西作什么？不斲，恶用胶？“斲”拿斧头去砍削叫做斲。圣人他的本性未曾受到削伐，何必需要那些盟约戒律来约束自己？“胶”把自己黏住了，告诉你说这个要这样做，那个要那样做，这第一条守则什么，第二条守则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讲那么多守则呢？那是因为没有这些守则，这个人他的行为就开始放荡、张狂。所以需要一些守则。但如果是他发自内心的纯良的人，不需要这些守则，他也是那么纯良的。所以“不斲，恶用胶”。

       无丧，恶用德？圣人的本性未曾有过缺损叫做无丧。“恶用德”所以哪用得着那一些外在的德性的名目呢？用不着的。好比古人，有人经过你的门前，走得很疲惫，我这有匹马，拿去骑吧。我们现在的人，我们会说这个人德性这么好。在古人这种人很多的时候，还叫不叫德性啊？就不叫德性了。只是这么简单，就好像我看到我的儿子已经走的很累的时候，把马拉去骑吧，然后就这个父亲的德性这么好，有这个事吗？没这个事的，为什么？因为全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的时候，就不叫做德性。为什么我们现在有一个人捡到个伍万块钱，他站在路边一直等，等到满头大汗，然后报纸上刊这么大。当然我们要歌颂一下这个人的德性是很好，他的内在他的心意是很好，但是这个在乱世中才会有这样的偶尔一个案例被表彰出来。在上古时代，路不拾遗的时代，他也不会在那边等，那不是我的东西就不用捡。为什么我要捡起来在那边等呢？我如果不捡起来在那边等，这十万块会怎样？肯定下一个来捡就不见了对吧？在上古时代，内心是笃定没有人会捡的，所以他不用再那一边等。在那种时代反而没有人会去歌颂这种德性。所以“无丧，恶用德”只是针对我们现在所认定，最美好的德性，究竟是真还是假？那也许是造作下的产物。失去本真之后的产物，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德。

       不货，恶用商？圣人不货卖，不营求，不经营个什么。哪用得着那些商业上的技巧呢？到一个团体，我心无所求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敢讲了。你就不用那一些技巧，你挥挥衣袖，随时可以走的。可是如果对这个团体我有所求的时候，我有所经营的时候，我有所奉承的时候，你就有太多你已经走不开了。也就是所谓的商了。“不货，恶用商”不经营什么。四者，天鬻也，“鬻”就是养，用吃，古人吃这个粥，养自己的生命的鬻。这四者，前面所谈的这四项“天鬻也”，这四项圣人叫做天养，用大自然养我的性，养我的命，养我的法身，养我的心，是用最自然的。天鬻者，天食也。用这个天然来养自己，也就是天食，天就是自然，取自本性所具足的，本来天然已经有的，就不用任何人为的。

      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已经禀赋于天，已经具足于我们的色身一身之内，已经有我们的本来的真正的德，已经在这里面了，又何必用人为的造作？那一些名目，这些到底要做什么用呢？就像古代的圣王，他们治世数十年，然后天下太平，甚至百姓有时候都还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叫什么呢。要他们歌颂几句他们的皇帝有什么德性说不上来。天下就很自然就这样了。那种世代那个德性，无以名之，不知道要怎么去歌颂它，也不需要歌颂。现在如果有一个领导者，然后稍微做了一件事情，还像个样，报纸就猛吹猛打。到底这个德，他算不算德？以上古时代的角度来看，未免差的太远。所以说“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不过我们现在既然是所有所看到听到，都是人为产物之下，都是丧失我们本真之下，我们就不晓得说这个到底本真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