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世上比外表更重要的东西

卫国有一位很丑很丑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贫贱富贵，乍一眼看到会被吓到，而一段时间后却对他倾慕不已，究竟是什么独特的魅力，让一个丑陋者如此深得人心？庄子以这个故事，告诉世人，世上还有比外表更重要的东西，“非爱其形，爱使其形者也” ……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泛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翣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鲁哀公问孔子说:卫有恶人焉，有一个面貌非常丑陋的人在卫国，曰哀骀它。他的名字叫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男人跟他在一起一阵子之后，常常怀念他舍不得离开他 。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假设有女子跟他相处一阵子，然后回去之后就会跟她的父母说：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与其你把我嫁给别人当人家的妻子，我宁可嫁给哀骀它当他的妾。（妻子就是正妻，妾就是指小老婆）与其我当大老婆不如我愿意当他的小老婆。十数而未止也。这样的案例发生了十几个，而且还不停止，还在增加中。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唱"倡导的倡。可是我看哀骀它这个人从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倡导，倡导什么立论，统统没有。

       常和人而已矣。他那么多学生，但你仔细看他所谈的论调，不是性就是命或者就是心，附和大家所谈过的论调罢了。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他也不是国君也没有什么高位，能够帮助人家渡过他的苦难的，渡过他的经济的危机，什么都没有。无聚禄以望人之腹。他也不是很富裕，能够很多钱，然后让很多人都吃饱。又以恶骇天下，而且又以极丑陋的面貌让天下人都知道，非常丑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他附和别人的论调，从没有什么特殊立论，没有倡导什么。说这个是我发明的，我两个小时就让你开悟了，他不会倡导一个特殊的东西。知不出乎四域，他所知道的也不超过四方，周围四方，他所摸得到的四方环境的知识就这样而已。且而雌雄合乎前，但是不论男女老少都簇拥在他的面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我想这个人一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吧？

       寡人召而观之，鲁哀公说我把他召过来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特殊啊！果以恶骇天下，果然是丑到让天下人看了都怕，有那样的丑。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跟我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一个月连两个月都不能算，不到一个月），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知不觉中，我就感觉到把他当正常人看了,像个人了，本来“恶骇天下”不像个人，像个鬼，生活一个月，我越有感觉看他这样才叫做帅、像个人；不至乎期年，“期”就是一循环叫做期，不到一年叫做“期年”。不到一年，而寡人信之，我变得对他非常的信任。国无宰，寡人传国焉。刚好国家少了一个主持政务的官员。寡人传国焉，我便把这个国事一步步地委托给他了。闷然而后应泛而若辞，“闷然”不是很喜悦，神情其实很平淡，很漠然。而后应，勉强答应。泛而若辞，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答应是答应，好像是在推辞。因为所有接到官位的人都非常高兴，回去都要拜祖先，感恩。只有他漠然，漠视一切一样，神情非常淡然，一点都不高兴，看他的样子，反而觉得好像在推辞，我好像污染了他。

       寡人丑乎？我深感羞愧，我把这个传国乎传给他让我深感羞愧，为什么？因为他没有高兴，他反而觉得有一点麻烦。我好像是把一个很清高的人弄污浊了，所以感到惭愧，丑乎？卒授之国。终于我把国政委托给他了。无几何也，过没有多久，去寡人而行。他真的感觉他不适合这个，他就离开我而去了，他不接受国政了。寡人恤焉。“恤”是忧伤。他走了之后，我感到非常地伤心。若有亡也，好像损失了什么似的，我整天心神不宁。若无与乐是国也，好像全国上下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来共同享乐我这个鲁国。是何人者也？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哪？他到底有什么魔力啊？为什么能够入到我们心坎里这么样的深？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孔子说我有一次曾经出使到楚国，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刚好看到一些小猪，“豚”就是猪，“豚子”就是小猪。食于其死母者，它的母亲死了，小猪还不知道，死了躺在地上，跟平常一样，跟睡觉一样，小猪就去吃它（死去母猪）的奶。少焉眴若，“眴”就是惊吓，瞪着眼睛被惊吓的样子叫做眴。过一会那些小猪一副非常惊吓的样子。皆弃之而走，抛开了母猪，慌慌张张一只一只都走了，跑开了。为什么？孔子说：不见己焉尔。因为它们过去在吃母奶的时候，过去吃母乳母猪会看着小猪，还有很多眼神有很多动作，看大家在那边争吵。不见己焉尔，这一回吃奶不一样了，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也没有再抬起头来看看我们，那个慈祥的样子不见了。  

       不得其类焉尔，那个神态跟以前的妈妈大不相同。它们刚开始吃一吃，它们感到妈妈好像在睡觉。以前在睡觉，它们去抢吃的时候，妈妈还会动一下，起码表示很烦，你们真是很烦那个样子，或者是很疼惜它的小孩的样子。然后这一次动也不动，所以它感觉这不太像它妈妈。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从这个小例子我们就可见得，这个小猪之所以爱它的母亲，“非爱其形也”并不是爱现在正躺在地上的肉体，不是爱这个。爱使其形者也，它们所爱的是支配这个形体的里面的那一股气，那一个精神，那一股真正的生命。我们说真我，一只猪也有假我真我，里面的那个灵魂，那个才是小猪之所以会围绕在它旁边的原因，而不是因为这个形体，如果是因为这个形体的话，那个小猪虽然它妈妈不动，它们还是会很高兴，对不对？不一样的，少个灵魂。这也是在强调说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外在的形体，而是内在的灵魂。哀骀它最重要的不是外在的那个“恶骇天下”的容貌，而是他内在有一种真正的德性在，在形容这个意思。

       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而死在沙场的人，抛头颅洒热血，满身都是箭孔，死在沙场上。过去你听过“盘肠大战”吗？大将军跟敌人作战，肚子被隔开，肠子跑出来了，那个大将军还有点力气，肠子拉起来，盘在腰上，盘肠，再大战三百回合，杀好多敌人，才气绝身亡。这样勇不勇啊？那是最勇的。战而死者是表示是最勇的人。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站在沙场上死掉的人，这个人出殡时候的葬礼，棺木上不再覆盖任何的旗帜，任何标榜他的勇气的，效忠国家的什么旗帜，统统都不用。为什么？因为最能标榜他英勇的是什么东西啊？就是躺在棺木里面的这个尸体的样子，没有再比这个更英勇的了。你有没有看过我们现在世上无战事，然后死掉的那些人身上都覆盖着什么？先有党旗，再有国旗，再有什么旗，这些旗是干嘛用的啊？来告诉世人说他有多少的功绩。那战场上的人最希望人家知道他的是英勇，他不希望再覆盖任何的东西来让人家觉得他是巧饰，最英勇的就是里面的那个尸骸了，那个骨骸了。所以“不以翣资”，“翣”就是那个旗帜，“资”就是让他增加光彩。“资”就是增加的意思。

      刖者之屦，无为爱之。“刖者”就是脚盘都砍掉的人，“屦”他的鞋子，无为爱之，再也没有爱惜他的鞋子的道理。我们之所以要爱惜鞋子是因为什么？要保护谁啊？保护脚，脚都没了，那我爱鞋子爱什么啊？这就没有根本了。皆无其本矣。这两个例子，就是勇士不再需要旗帜，一个没有脚的人不再需要鞋子，为什么？因为都已经没有根本了。

       为天子之诸御，“御”就是侍者。做天子的侍者，不爪翦，他不剪指甲的，你看古代演慈禧太后的，指甲跟千年老妖一样，转进来的。不穿耳；他不能穿耳洞的叫做破相，不穿耳洞的；取妻者止于外，结过婚的人，只能在皇宫外办一些政事，不能在后宫服侍皇帝，不行的。不得复使，不能够再到后宫来服侍了。形全犹足以为尔，一个保全他的形体的完整的人都还能够做到这一点，而况全德之人乎！何况是能够保全他的高尚德性的人呢？前面说把德给支离掉，那是说给人的观瞻上来说的，现在说把德给保全来说是从哪里说啊？是从里面来说的。里面要非常完整，从外面来说，你要懂得善与人同，把他支离掉。这样懂我的意思吗？我们现在常常是这样，外面德是全的，里面是破碎的，这是相反的。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今日的哀骀它不曾提倡什么，就能够取信于那么多簇拥在他前面的人。无功而亲，没有什么特殊的功绩就令人们不断地想要亲近。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又让人把国政委托给他，还恐怕他不接受。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我想这个人势必一定还有两个很大的优点，一个是才全，一个是德不形。才全，才是本质，他的本质非常的圆满。他的德不形，他的德性不轻易显露于外。内在是这么圆满，而他的外在，他并不显露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