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女性文化 | 一代女皇武则天的出现是偶然还是必然？

上一节中我们谈了唐代婚姻与家庭，在本节中我们要谈一谈唐朝女性的地位问题。描述一个时代女性的地位，答案当然只有高或低。在中国历代王朝中，相对而言唐朝女性地位的确是高，可是一个“高”字就可以概括了吗？没有那么简单，她们的地位有多高？为什么高？这是本节要为大家解说的。

唐代女性的地位

唐代女性的地位，的确在中国几千年的王朝史中相对来说较高。武则天（624—705年）出现在这个时代也不是偶然，她有着庞大的群众基础。她是金字塔的塔尖，就好比中国的乒乓球之所以那么厉害，是因为中国有一群庞大的乒乓球人口，群众基础非常好。正因为唐代的女性地位高，突破了很多社会观念，所以才能催生出著名的女皇武则天。那么，唐朝女性的社会地位高体现在哪些方面？

▲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

在政治方面，除了武则天之外，唐朝还有很多非常著名的政治女性。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约655—713年）、巾帼宰相上官婉儿（664—710年），还有长孙皇后等。我们历来都把长孙皇后视为温良贤淑的典范，实际上，也可以把她视为一个政治人物。她对夫君太宗所开创的贞观之治功不可没，对夫君的性格塑造和政治风气的养成等方面，都做出了自己杰出的贡献。长孙皇后生活节俭，而且遵守法度，做事从来不逾矩。她在劝解自己的夫君方面也颇有一套。比如皇上被魏徵逼急，说要“杀死田舍翁”（即魏徵），长孙皇后就穿上礼服行大礼，跟太宗说：“你一直想当明君，我听说明君身边必须要有直臣，现在你有直臣了，说明你是明君，所以一定要祝贺你！”从中可以看出，长孙皇后能够巧妙地利用她的温柔，把政治风格引向良好的方向。

第二，唐朝女性有极高的才华。一个时代女性的社会地位高低，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就是受教育程度。在唐朝绝无“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和观念，女孩子上学与否及其教育程度，更多与家庭财力相关，而非性别。所以唐代女孩子的受教育程度，虽然普及率上不如男性，但是，比起其他时代的女孩子还是较高。因此造成唐代才女辈出，如徐惠，即唐太宗的徐贤妃，长孙皇后的文笔也很好，上官婉儿更不用说，武则天本人也是精于诗歌和书法，还有薛涛、鱼玄机、宋氏姐妹等人。

不过毕竟还是在男权社会，才女数量多、水平高也是相对而言，有些篱笆仍然突破不了。唐代的女性无权参加科举，鱼玄机专门有首诗表达过自己的哀怨，这首诗名为《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她看到了新科进士们的提名，感慨万千，诗歌当中有两句，“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是指自己才华被身上这套女装抑制住，只能羡慕新科进士，而无权参加科举。

《镜花缘》里写，武则天在科举中开设了女科。这个说法在网上还颇有市场，但是是假的。武则天即便是贵为皇帝，也不能给女性专门开女科。唐代有针对外国人的宾贡科，也有针对小孩子的童子科，但是没有女科。可见界限还是无法突破。

从社会风气角度讲，唐代女性地位也很高，有社交的自由，抛头露面的自由，四处游玩的自由。中国古代社会越往后发展，对女性的限制越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残忍的就是把女性的脚给裹起来。裹脚除了满足畸形的审美观之外，一个很大的作用，就是限制女性的活动，把她们局限在家庭当中，剥夺社交自由。而唐代没有这样的现象。

我们可以看到唐代女孩子春天去踏春、清明节出去扫墓、三月三到水边去游玩、新年和正月十五上街去观花灯，这些行为与男性没有什么差别。所以，唐代的女孩子性格比较自由奔放。在唐诗和唐代的画中，经常能够看到女性骑马的描写和画面。后来的女性主要是坐牛车、马车或者是轿子，不能骑马。为什么？第一，骑马抛头露面；第二，骑马风驰电掣，在封建卫道士看来，这有伤风化、有失体统。

▲唐 三彩胡服骑马女俑

（陕西历史博物馆供图）

唐代女性的贞操观及再嫁

唐代女性社会地位高，还有一点体现在婚姻家庭。唐代女性在择偶以及离婚上，相对来说比较有自由，另外还体现在唐代女性的贞操观和再嫁问题。

如果看唐代的文献，会感觉唐代女性好多都再嫁，甚至再再嫁。的确，妇女有没有再婚的自由，妇女的贞操观是不是教条，这些的确能衡量一个时代的女性自由。但是，辩证来看，这仍然是史料话语权留给我们的一种印象。

真实情况究竟如何？现在有更多的出土资料来说明这个问题。这些资料就是墓志。首先，墓志比起正史和士大夫留下的文稿，能更广泛代表社会整体状况。其二，从墓志当中，我们可以发现唐代妇女，尤其是中下层妇女，仍然有较浓厚的三从四德观念和从一而终的思想。唐代也有贞节烈女，只是程度不如其他时代而已。而且，唐朝也曾经表彰过孝子烈女，烈女一个衡量标准，往往就是所谓的从一而终。越是中下层的妇女，这种观念反倒越加的浓厚，而上层社会的妇女，因为在经济方面比较独立，因此婚姻的自由度也比较大。

▲ 唐 丰阳县令夫人路氏墓志铭

唐朝女性虽然也有从一而终的贞操观，但是唐代贞操观与其他时代有一些区别。比如，唐代诗人张籍写了一首《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这首诗中，李师道是一个藩镇节度使，他要招张籍做手下，张籍不愿意答应，借一个妇女的口吻写了一首《节妇吟》给他。暂且不提政治背景，诗里折射出唐人妇女的贞操观。诗中表达了女性受到了一个男性的追求，男性送了很多礼物，但是女性百般犹豫之后，还是拒绝了追求。重点在诗的最后两句上——“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既然叫做节妇，即烈女。贞洁烈女怎么来了句“恨不相逢未嫁时”？换句话说，还是心动了，即精神上出轨。在唐人眼中，这样就可以叫做节妇，可是其他时代的人就难以接受。明末唐汝洵写了本书叫《唐诗解》，他批评这首诗“彼妇之节不几岌岌乎?”，意思是这贞操烈女是岌岌可危。还有清代贺贻孙《水田居诗筏》也提到“节妇之节危矣哉”，即节操已经很危险了。沈德潜写《唐诗别裁》，说“然玩辞意,恐失节妇之旨”。这些冬烘老先生们就不理解唐人的贞操观。

▲唐 莫高窟第296窟 北周微妙与第一丈夫回娘家

▲唐 莫高窟第296窟 北周微妙被第二任丈夫虐待

▲唐 莫高窟第296窟 北周微妙与长者子成婚(三嫁)

▲唐 莫高窟第296窟 北周微妙的第四任丈夫贼首被处决

综合以上，我们可以说，唐朝女性的地位是比较高的，而且高有其缘由。

唐代女性地位高的原因

唐朝的女孩子为什么地位高？这个现象是怎么来的？这与唐朝的文化来源密切相关。唐朝的文化主要来源，有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文化和南朝文化。南朝更多保留的是汉魏以来的中国传统文化，而北朝的文化对女性的影响就特别大。

这里我们要列举一本书，颜之推的《颜氏家训》。《颜氏家训》号称“中国家训之祖”,颜之推（531—约597年）鼎鼎有名，他的后代名气更大，如颜真卿（709—784年）、颜高卿（692—756年）。颜之推本人生活在南北朝以及隋代早期，家训中专门提到过妇女形象的问题。因为颜之推在南朝生活过，后来又来到了北方，因此对南北方有足够的权威进行对比，他认为南方的女性，相对是汉魏以来中国传统女性的样子，温良恭谦让。但是，北朝的女性他用了“妇持门户”来形容。就是女人说了算，北朝女性不仅抛头露面，而且性格非常奔放，以至于为自己丈夫要官。这种风气他觉得难以理解。从《颜氏家训》能够看出，唐朝女性自由奔放的性格特点，更多来自于北朝妇女，尤其是游牧民族的女性。《木兰辞》也是北朝的作品，到了唐代正式定稿。《木兰辞》出现在这个年代，一点也不偶然，出现一个替父从军、上阵杀敌的女英雄，而且还立很多战功，只有那个年代的北方女性能够做到。

▲《颜氏家训》

唐朝还有一个平阳公主，她是唐朝建国功臣的李渊的女儿。在李渊从太原举兵，还没有打到长安的时候，平阳公主就已经在长安附近举兵，和李神通等人配合，几乎把长安城的外围扫荡干净了，等到父亲入关中后，长安已经像一个熟透了的果子，直接从树上就摘下来了。平阳公主就是一个放大版的木兰。从这点上能够看出，她身上也继承了北朝游牧民族女性骁勇善战的精神。

另外，唐朝封建礼教还没有完全固化，儒学没有像宋朝渗透到社会各个方面。唐朝的经学是官方的经学，但是学界很多人认为，唐朝的儒学只是停留在官方的学说以及上层社会层面，还没有达到能够操纵人们社会生活的层面。这是一个历史的缝隙，在这个缝隙当中唐代女性找到了自己茁壮发展的空间。

唐代女性地位的变化

不过，唐朝一共三百年时间，社会阶级又复杂，各种情况都不可一概而论。武则天之后，唐朝的女性政治人物层出不穷，有女儿太平公主，儿媳妇韦皇后、孙女安乐公主，还有上官婉儿等等。但是同时，对女性从政现象出现了一种打压。唐玄宗前半生的政治斗争对象都是女性，包括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甚至还有他自己的王皇后。为什么？因为唐玄宗自己的母亲死于武则天之手，所以他对自己强势的祖母颇有怨言，他的价值观决定了他肯定看不上女性专政，所以就对女性进行了极力的打压。不仅铲除了多个女性的政治人物，而且废掉王皇后之后，唐玄宗就再也不立皇后了。

唐玄宗在位将近50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内，除了早期有王皇后之外，唐玄宗再也没立皇后，之后受宠的武惠妃、杨贵妃，全部都没有当皇后，就是从制度上杜绝女性通过皇后之位掌权的可能性。此后也还有生前被立为皇后的，比如唐肃宗的皇后张皇后。但是从张皇后以后，唐朝后半期的历史上，较少出现生前就被立为皇后的现象，大多数皇后都是死后追赠的。说明武则天之后，唐朝的男人已经开始压制女性从政的空间，唐朝后期也再没有出现像武则天这样的强势女性。

▲唐玄宗

同时，安史之乱以后，以春秋学派为代表的儒家开始整顿思想，强调儒家的价值观。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讲忠孝，尤其是讲忠。但是忠孝不可能不提三从四德，儒家的价值观开始逐渐得到强化。宋代出现理学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它的历史来源，唐朝后期这种观念在逐渐地得到强化。唐朝后期的唐宣宗，就是一个特别讲儒家礼教的皇帝。他特别下了一道命令，禁止公主们再嫁。从此以后唐朝没有公主再嫁的事情发生。从禁止再嫁就能看得出，统治阶级已经开始限制女性的自由。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女性的社会地位就走向了下坡路。

到这里，本讲关于唐朝女性的话题就结束了。在本讲的最后，我也为大家准备了一份书单，以供大家延伸阅读，同时也欢迎大家在课程评论区与我互动。我是于赓哲，感谢您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