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01】从根源开始寻找 | 道可道

大约两千五百年前，大周朝皇家图书馆馆长李聃，后人尊称为老子，他辞去官职后，骑着一头牛从洛阳向西走，路过函谷关时，被关令尹喜强行留下，写下了五千言道德经。这就是紫气东来，青牛西去的典故。

《道德经》是道家思想和道教的经典典籍。道家思想与道教并不相同，相比道教来说，道家思想少了两个因素，一是神仙，二是给信徒的看得见的帮助。道教在东汉年间逐步把神仙体系完善，后来又发展出炼丹、符箓、长生、驱鬼等致用的功用，这才形成了宗教。而道家思想，则是东方哲学的瑰宝，并不是宗教。木心先生把《道德经》称作是中华哲学思想的第一座高山，我以为，并没有夸张。

对老子的道德经解读和争议，两千多年来没有停止过。不能说哪一种解读是“正宗的”、“唯一正确的”。有许多不同的解读和致用，非常精彩、也十分有益，但恐怕并不是老子的本意。或者说老子本人也没想过可以这样理解、可以这样使用。

这是因为，老子的思维方式，是从大开始，先理解宇宙、理解世界，再理解人。这与我们常常说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顺序相反。老子一开始并没有去想要解决什么具体的问题，而是思考宇宙的起源，思考万物的根本规律。这就造成了，他的思想可以被意外地、又不出意外地用在各个领域：治国、领兵、经商、习武、修文、静心、养生、谈话、做人等等等等。这正是道家思想的魅力，跳出人类自身的界限，站在宇宙之上的俯瞰。

道德经被一代代传抄、解读、研习，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各种版本。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考古发现，例如马王堆汉墓帛书本、郭店楚简本、汉简本等；

另一类是传世本，或者叫通行本，三国魏晋时期的王弼的注解，被认为是公认的、普遍接受的版本。

帛书本与通行本小有出入。一般来说，学习道德经，用通行本更适合，而做学术研究则需要看帛书本。我们在这里两方面结合，以通行本为基础，在各个版本有较大出入、或者说解读有很大争议时，再把多版本列出供参考。

向前辈先贤学习，尊敬但不崇拜，学习但不迷信，尽可能用平等的态度与老子对话，或许有更大收获。如果把道德经像神仙一样供奉得高高在上，恐怕不是老子希望看到的。

传承国学的大旗，我们先不要扛。国学智慧，从听说、到尝试、到喜欢，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并不需要学历、名气、成就这些外在的虚名来给它加持。

老子说的“绝圣弃智”不是要绝了圣人、抛弃智慧，而是要我们放下那些追逐圣人智慧的外衣，了无痕迹地学习，水到渠成地进步。

喜欢的事，做下去，并不需要用力坚持，让它自然而然地发生。

【原文】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帛书本】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常名也。

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jiào）。

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解读一】

道玄妙无比，无法用语言述说，我们可以给它起名，不过这些不是它固有名字。

万物本来是没有名字的，有名字，是我们认识万物的开始。

所以，只有我们放下自己的认识和偏见，才可以观察到内在的奇妙；而有意识、有目的时，只能看到外在的形状。

事物内在的本源和我们对事物的认识，是道的一体两面。其中的奥妙，是通往万物存在和发展的必经之路。

【解读二】

道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去修习、去探索。

不过，这样得来的道，并不是最终极的奥秘，并不是万物的本源，并不是主宰一切的规律。

我们可以给它起各种名字，对它的认识也可以是各种各样。不过，这些都不是那个唯一的、永恒的道。

天地从虚无中诞生，孕育出万物。

对“无”，我们要去观察它的变化，观察其中的不确定、不平衡和混乱；

对“有”，我们要去观察它的界限，观察它的外表、形状。

无和有都是来自于道，只不过名字不同，并且都非常玄妙。

他们之间的无休止的演变、转换，正是那个通向终极奥秘的大门。

【详解】

这一章是道德经的“道经”部分总纲性的文字。

万物自身和支配万物的规律组成了丰富多彩的世界。万物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支配万物的规律则无声无息、无影无形。无论是万物自身，还是支配万物的规律，都处于无休止的运动中。这就是朴素唯物主义思想。

“道可道，非常道”这句话有多种不同解读，我们这里给出两种解读，一种是被广泛接受的，另一种是有独到之处的。

第一种解释，道不可言说。在庄子的《天道》篇中记载了一个轮扁斫轮的故事，大致意思是说，一个做轮子的木工从工作中领悟了道，而齐桓公读圣人书、从文字中修习，反而没有领悟真正的道。这就是说，庄子赞同“道不可言说”这个观点。

第二种解释，可以探索的道，不是永恒的道。道虽然很玄妙，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我们可以用不同方式去修习、探索，去领悟它。有点殊途同归，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意思。 但是这个可以追求的道，不是永恒的道。就算你贵为天子、九五至尊，就算你武功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就算你的文章流传千古、冠绝天下，你的道，也不是那个终极的道。

这句话听起来狂妄至极，似乎老子没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但是我觉得，他并没有目中无人，尽管他有这个资格。

先秦300年，是中华哲学思想最灿烂的一段，道家、儒家、法家、墨家，先秦七子都给后世留下深远影响。

其中，老子是最为特殊的一位。不管是儒家、法家、还是墨家，思考的都是人和社会，老百姓该怎么做，读书人该怎么做，君主该用什么方法治国，怎样才能实现一个理想社会。都在思考修身、治国、平天下这些题目。

老子呢，当然也有关于治国的理念，但是他首先要思考的是人和宇宙的关系，注意这个区别，别家思考的是人和社会，而老子思考的是人和宇宙。

思考我们从哪里来，思考万物的起源，思考主宰一切的规律。并且思考的结论惊人地准确，远远地超过了同时代的思想家们，时至今日依然是思想界的瑰宝，这也是为什么道德经被翻译的语言种类仅次于圣经。

这就是李聃同志的俯瞰的能力，站在别人达不到的高度去想问题。所以，老子有资格说这句话：可以追求的道，都不是永恒的大道。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我们不辩对错。留给大家自行选择。摒弃非黑即白，非对即错，欢迎多元的思维、不同的观点、开放的视野。

追求独立思考的精神，这才是我们想做的有点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