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墨子是外国文明的传递者吗？

我再补充稍微谈一下东西方文化的差别。我们今天讲先秦诸子百家，我们前面讲过古希腊哲学，这两者在智能调动上略有差别。一个是抽象的精密逻辑的假设证明体系，一个是散点式社会问题的讨论，那么我们就会觉得中国文人总体智力水平似乎偏低，其实还是这个道理，就是古希腊的哲人和中国先贤面对的问题不同。

请大家再回顾我第一节课，东西方文明生成的渊源和背景。由于东亚是一个封闭地貌，而且是人类原始农耕基地三大基地之一，因此它无法进行工商业交换，因此它是世界上最典型最集萃的农业文明。而农业文明立即带来人口暴涨成百倍暴涨，于是人际关系和资源关系格外紧张。于是中国先秦时代的人就不得不把自己的智慧都用在人伦社会问题的探讨之上。

而古希腊由于它面临一个小小的地中海，可以在北非近东通过商业交换获取粮食，而古希腊自己的地理条件，种植粮食条件极差，这逼迫着他们展开半农业半工商业式的交换式生存方式，而工商业文明是跨局域获得资源，因此它们的人际关系和资源关系的紧张度就比东亚为低，而且它的社会结构也就相对的比较简单，社会问题也就不够突出。这使得古希腊哲人再加上工商业文明需要创新，需要器械制造的特殊的计算能力，这就使得他们把主要精力用在了自然学问题上，用在了几何学数学精密逻辑的钻研上。大家知道，古希腊的社会制度是民主制，雅典至少是这样。其实古希腊各城邦的社会制度差异极大，比如斯巴达，在伯罗奔尼撒半岛那个地方农业生产条件较好，它立即就是一个专制型的军国形态，而雅典这个地方农业生产条件极差，于是它就是一个工商业文明的民主形态。

要知道当年的民主被古希腊哲人视为是最坏的政治制度。大家知道柏拉图贵族出身，他曾经说古希腊的制度可以分六种来谈，前三种叫贵族，叫君主制、贵族制、共和制。他说君主制的败坏状态叫僭主制，贵族制的败坏状态叫寡头制，共和制的败坏状态叫民主制。因此当时柏拉图认为最坏的政治结构形态是民主制。

可是为什么雅典偏偏是那个最坏的民主制呢？你想想它的道理，工商业文明要求每一个人去进行自由竞争。长途跋涉经商不可能拖家带口，而且他不做农业文明，靠个人竞争，血缘关系必然打破。每一个人像一个自由单子，每一个自由人怎么组成社会结构，唯一的办法就是民主制。由于那个时候民主制刚刚兴起，工商业文明刚刚是个萌芽，因此民主制非常不成熟。民主制在某种程度下可以叫群氓政治，可以叫暴民政治，因此表现得极为纷乱。这就是当时古希腊哲人探讨民主制的时候，是把它列为最坏政体的原因。

我想说明的是，你理解任何问题，你得回到那个时代，你得知道它发生的渊源，你得知道它面对的困境，你这样才能理解问题。因此我们下面讲先秦各位学者思想的时候，你不要只觉得它太简单，而是要理解它当时面对这些问题，思境达到了怎样的高度，对人类未来生存起到了怎样深远的影响作用。

前面算是序言。那么下面我们进入墨家，我们首先讨论墨家，是因为墨家在中国近代学者中是最重要最特殊的一个探讨对象。这个话什么意思？我们后面慢慢展开。

墨子也叫墨翟，宋国人，大约出生在周敬王30年，也就是公元前490年。孔子大约死前十年左右墨子出生，西汉早年有一本重要的书叫《淮南子》。它其中对墨子墨家说了这样一段话，说“墨子曾学儒者之业，授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行夏政。”它的意思是说墨子这个人曾经是孔子的门生，或者是孔子学团的弟子，他当然没见过孔子。

那么对孔家学说学习以后，认为他繁文缛节的礼太多，厚葬靡财，而且服丧的时间太长，对人们当时的生活造成损害，因此决定抛弃儒家，叫“背周道而行夏政”。认为墨子提出的是夏商周的“夏政”，这个说法其实是不对的，没有根据的，因为我们今天不知道“夏政”是什么。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商代都是氏族部落邦联制，那么“夏政”就应该是氏族部落的那种文化制度。显然墨家不是，这个因此《淮南子》的评价不对。

那么墨家究竟是什么？大家一定要记住一条，墨家代表当时手工商业者的利益发言，这是核心的核心。因此我们讲墨家在中国先秦时代的出现，是中国社会前途的第一次大讨论，第一轮大讨论。什么意思？大家知道中国社会前途在春秋末期战国早期，有过这样三个学说的讨论：老子，提出倒退到小国寡民的氏族生存状态中去。孔子，“吾从周”，主张回退到西周时代封建制度完好的状态，这是第二个。第三，墨家，代表手工商业者的利益，主张进入工商业文明。因此他们是第一次东亚社会前途问题的大讨论。

我又讲它是国学发展史上的第二次大分化，什么意思？老子主张回退到氏族社会小国寡民。孔子主张封建社会往前发展，这是第一次社会问题讨论大分化。面对孔子主张夯实农业文明的全部结构，墨子是第二次大分化，提出不是要发展农业文明，而应该同时并举更偏重于发展工商业文明，因此算得中国国学发展史上的第二次大分化，可见墨家地位之重要。

韩非子在他的《显学篇》中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世之显学，儒、墨也”。也就是到春秋末期战国初期的时候，当时文化界最显著的两大学派，就是儒家和墨家。可见当时墨家的鼎盛状态。

可是奇怪的是时隔数百年到西汉早年司马迁作《史记》的时候，竟然没有墨子传记。大家知道司马迁在史记中给商人叫货殖，给剑客叫侠客。给小丑叫滑稽都作传，他居然不给墨子作传，他仅在《孟子荀卿列传》中用24个字，一笔带过墨子的存在。他说“盖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

也就是说你看这段话，司马迁对墨家毫无了解，不知道墨子主张的是什么，只提到他“善守御，善节用”，墨家学说的核心司马迁根本没有表述，然后只表述了他跟孔子时代上的相差关系。24个字。为什么如此？代表下层民众和下层阶级说话的声音在人类的文明史上从来得不到张扬，再加上中国是一个农业文明社会的典型集约状态，一个代表工商业文明的声音会被彻底的压抑和淹没。

所以大家要知道，墨家学说引起中国学界的高度重视，是在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这个时候人们发现中国远古时代居然有一脉类似于古希腊的思绪在先秦时代存在，这个近代史的翻转才使得墨家第二次显扬在中国学界之中。

好，那么下面我们说一下，墨家的这个墨姓从哪来？墨子叫墨翟。他或者是姓墨或者是氏墨，那么墨这个姓非常奇怪。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姓呢？于是学者们争论认为有三种可能。

第一认为墨家代表的是手工商业阶层，他们是社会上的工匠们，做的都是粗活，面黑手粗，故称墨家。所以大家要知道，荀子当年就把墨家讥嘲为役夫之道，也就是工匠之道、苦役之道，意与孔子的君子之道，贵族之道相比较。这是墨家之称、墨姓的第一来源。

第二，墨翟。大家看这两个字，我解释一下，在中国古文中墨、翟都指蛮族——中原文明以外未开化人，墨这个字，指东北方向的蛮族；翟这个字指中国北部的蛮族。这是部分学者认为墨翟这个名称是蛮族名称的来源。那么这个说法被更多的学者否认，他们认为墨家的学说来自于南方，有学者甚至认为它的来源是古印度的来源。我们下次讲佛教的时候，我们再来探讨古印度文明。

那么因此认为它是蛮狄这个称呼的转音。因为我们中国人把南方的蛮族叫蛮，把北方的蛮族叫狄，把西方的蛮族叫戎，把东方的蛮族叫夷，把中原叫中国。那么蛮狄就认为是从古印度发展过来的异族文化，然后把蛮念成了音转，变成墨翟。这是第二种说法。

那么第三种说法认为它是犹太人的一支。大家知道，犹太人因为紧邻地中海，在公元前600年的时候，它是古犹太国，所以那个民族早年跟古希腊接近，是一个经商的民族。那么在公元前586年，这个新巴比伦国，攻陷了耶路撒冷，然后把当时古以色列国的国王贵族和平民全部捕获，囚禁在巴比伦，这就是著名的巴比伦囚徒。

到公元前538年，波斯帝国普鲁士大帝摧毁了巴比伦国，然后解救了巴比伦囚徒，允许犹太人重新返回故地，这个相差五六十年的两次大事件，导致在公元前六世纪前后出现犹太人著名的大流散运动，也就是犹太人通过这两次大事变开始向世界流散。其中犹太人12支脉，也就是犹太整个12族族系，其中有一族迁徙到中国。那么所谓墨翟这个发音实际上就是波斯祆教祭司，叫“麻葛”。

这个词的音转，或者有人认为是犹太盛典导师“拉比”这个词的音转，大家注意，“比”和“翟”发音是非常接近，而且“拉比”这个词它在犹太语言中的意思是巨大。而墨家群团的首领叫巨子，它的含义也刚好是大而刚。因此有学者认为，所谓墨翟这一脉是犹太人迁徙到中国的文化流转和文化变形。由于犹太人早年有经商文明和神学文化，因此墨家学说带有明显的神学特征和工商业文明的倡导。

对这个说法作比较详细讨论的，大家可以参考朱大可先生最近出版的一本书叫《华夏上古神系》，这就是关于墨翟的一般名姓来源的讨论。

不过我觉得这些问题今天都无法确证，它必须留在将来考古学上能够拿到确实的证据，这个问题才能说清。我们至今还不能排除墨家是中国本土手工业代言人的发言人，也就是它是中原文明和中原人的文化。

因为我在前面讲孔子课的时候讲过，早在先秦时代春秋时代，中国的工商业文明已经成熟到出现货币的程度，也就是一般等价物都已经出现。因此有代表工商业文明的声音是非常可能的。因此我们不能排除墨子是中原人的可能性。所以大家要注意，我讲这一段是想让大家理解什么？你要想理解墨家学说有两个重点，你得关注第一，它代表手工商业者的利益说话，也就是说它是工商业文明的先声。第二，你得注意，它跟环地中海文明的文化思绪接近。这就是理解墨家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