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讲：野狐之禅和私塾先生闹的笑话

关于《大学》的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还有一段公案。

宋代的朱熹，沿袭他师祖程颐的观点认为，其中的“亲民”，应该改做“新民”。他说，新，就是革除陈旧之意，既然前面说明明德，又当推己及人，也使他人革去心中旧有的污染。所以，《大学》不是要让我们亲近他人，亲民，而是要去帮助别人除旧布新，应该是新民。而且，还用《大学》后面的内容，“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作新民”，来佐证这个新民的说法。

300多年后，明代的王阳明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亲民”言之成理，不应擅自改动。他说，明明德和亲民，一个是体，一个是用，互为表里，能明明德的人，一定会去亲民，而亲民正是明明德的意义和目的。好比，我亲近自己的父亲，也亲近别人的父亲，亲近天下人的父亲，这正是我仁爱之心的体现，仁心和爱人是一体的。

南怀瑾先生也认为，像朱熹那样，动不动就去改经典的原本，并不合适，原文自有合理的微言大义。

关于这一字之差，佛家禅宗还有个“野狐之禅”的故事，记录在《禅宗公案》一书中，很有名，很有趣，也很有深意。

盛唐的时候，禅宗大为流行。有一次，百丈禅师，法号怀海，在江西的百丈山开堂说法，座下听众不下千人。听众之中，有一位白发老者，天天都来听，而且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

长期如此，引起了百丈禅师的注意。有一天，百丈禅师说完法，大家都散去了，这个白发老者还不走。百丈禅师就问他：“你为什么每次都迟迟不肯离去呢？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问题吗？”

老头一听，回答说：“我正有一个重大问题，想请师傅为我解脱。”

百丈禅师说：“你问吧！”

老头说：“实不相瞒，我出生在500年前，也曾是一个讲法的法师，也在这座山中修行。有一次，有人问我：‘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修行有大成就的人，还会落于因果规律之中吗？我说：‘不落因果。’就因为这句话的果报，我堕落、转世，变成了一只野狐狸。到现在500年了，还没能解脱。请问大师，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百丈禅师听完，说：“你把当时那个人问你的问题，重新再问我一次吧。”

老人便问：“请问和尚，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

百丈禅师当即答道：“不昧因果。”

昧，是什么意思？糊涂，蒙蔽，隐藏的意思。我们平时说，谁谁谁昧了良心，就是他把良心蒙蔽了，丢了，让狗吃了。我们还常说一个成语，拾金不昧，就是捡到别人丢失的东西，没有自己藏起来，贪了，还是交出来，物归原主。

不昧因果，可不是说不落因果。因果规律还起作用，该生生，该死死，只不过修行有成就的人，在任何时候都绝不含糊，凡事能把前因后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罢了。果报来了，也不起心动念，不会不甘心，不情愿，怨天尤人，而是坦然受之。

一个不落因果，一个不昧因果。一字之差，老人当即大悟。他向百丈禅师礼拜叩谢说：“今蒙和尚开示，令我超脱狐狸之身。我就住在后山岩石之下的山洞里，祈请和尚慈悲，以出家人之礼，把我火化埋葬了吧。”

百丈禅师答应了。第二天，他穿上正式的僧服，跟寺中僧众说：“走，跟我去后山，火化一位死去的僧人。”大家都感到很奇怪，最近没听说有哪位僧人去世啊。

结果到了后山，在一个山洞里，百丈禅师拖出一只死去的狐狸，身体像一头小牛那么大，百丈禅师亲自举着火把，以出家人之礼，火化埋葬了它。

这就是后世，把乱讲禅道的人，称为“野狐禅”的来历。

可见，给别人当老师，讲课，也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旦胡说八道，哪怕一字之差，可能都会落入野狐的命运。大鱼老师肯定错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会遭到什么果报，无法预料了。唯有战战兢兢，由之任之吧。

我们接着看《大学》下面的内容：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古时候，私塾里的孩子都要背诵《大学》《中庸》这些书的。但私塾先生是不是都能把它们解释得清楚，就不一定了。南怀瑾先生在《原本大学微言》中，讲了个笑话。

说从前一个乡村里的财主，开了个私塾，请了两位私塾先生来教书。一位带一班学生在楼下，一位带一班学生在楼上。楼上楼下，都先教学生读《大学》。因为古书都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全靠自己来断句，岔子就来了。

楼上的先生教的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啊呀，怎么少了个‘得’字？”

楼下的先生也在教《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啊呀，怎么多了个‘得’字？”

有位学生就说：“先生，楼上的先生正好少了一个‘得’字。”这位先生一听，说：“那好，我们把这个‘得’字借给楼上好了！”

故事当然是瞎编的，但是用在这里，的确很好笑。

总结一下，这一讲，由朱熹认为《大学》中有错字，“亲民”应该写作“新民”，这一字之差，我们讲了佛家禅宗野狐禅的故事，和古代私塾先生对《大学》乱断句，不求甚解的笑话。

我们可不能学古代的私塾先生，而且尽量不去做野狐禅。

那么《大学》中接下来这句话，“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下一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