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集】老子为什么看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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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子之自然，我们已经讲了九讲了。今天我们要把自然放在《道德经》思想的整体或体系的层面来考虑它的内容和意义。放在整体的层面不同于从字、词、句和语法的角度进行的分析。一个重要词语的意义在一个哲学体系中的意义往往会超出它的词汇的直接的含义，它在全文中的意义和地位往往是仅凭词语和概念本身的分析无法发现的。

比如，一首著名的匈牙利短诗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殷夫翻译的裴多菲诗中“自由”一词的意思似乎大家都懂，当然，对自由的理解有很多不同，但在诗中所要表达的重要思想不是自由一词的内容和定义，而是自由的概念在诗人心中的地位和意义，是自由在诗人心中高于爱情和生命的崇高价值。

自由这一概念的崇高地位不是自由这个词语本身所能直接表达出来的，不是自由一词的语词本身所能体现的，必须结合整首诗的意蕴才能读出来、推出来、领会出来。同样的道理，老子的自然之意义也只有在《道德经》全文的的整体层面上才能有比较全面的领会。

我们都知道，自然在《老子》中共出现五次，这里我们对这五处按章节顺序进行一些整体性的分析。

第一处，《道德经》第十七章说：

犹乎其贵言也。成事遂功，而百姓曰我自然也。

 这是说圣人不轻易发号施令，做成事，立了功，百姓都说我符合自然的原则。我这里根据的是竹简本和帛书本，这里值得注意，第一，自然是对圣人的肯定性的评语，因此是褒义词，就是说“自然”所表达的内容本身是有价值的。所谓有价值就是说它对我们是好的，有用的，值得我们去追求和实现的。第二，自然与全体百姓相关，涉及的是整体状态，而不是个体存在。在这一章中，自然有价值的含义，也有整体的含义。

第二处，《道德经》第23章说：

希言自然。

根据《道德经》全文，这句话应该理解为圣人很少发布政令，这是“自然”之原则的体现。显然，这里的自然也是褒义词，，希言作为圣人的行事原则也有了某种最高的含义。

第三处，《道德经》第25章说：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這一段中，人－地－天－道的排列显然是从低到高层层推上去的，也就是老子通过人、地、天、道之“四大”的排列突出了道是万物的总根源。在这个排列中，显然道是最高的。既然道作为宇宙总根源和总根据要效法自然的价值或原则，这样自然就有了最高的意义和价值的意义。而人、地、天、道都是统称，不指向任何具体个体，因此又有整体的含义。

第四处，《道德经》第五十一章说：

道之尊也，德之贵也，夫莫之爵也，而恒自然也。

这一段来自帛书本。大意是说道和德的尊贵地位不是来自于任何爵命，而一直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任何外加或外来的因素。道这样崇高的地位是自然而然的，这也再次印证了自然在老子思想中有最高的地位。

第五处，《道德经》第六十四章说：

是故圣人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能为。

大意是圣人只能辅助万物的自然而然的发展，而不能做一般统治者那样的行为。这一段揭示圣人的行为原则和方法。一方面是“能”，另一方面是“弗能”；能的是“辅万物之自然”，不能的是“为”。“辅万物之自然”是圣人特有的职责和行为方式，“为”是一般人、特别是现实之统治者的行为方式。能的就是圣人之身份所应该和可以作的事或做事的方法与原则，弗能的是圣人不可以作的事及一般人做事的方法。

理论上和概念上说，圣人是出类拔萃的人，不会比一般人能力更低，所以“弗能”不是客观的能力不够，而是主观的价值判断和选择。这一段的自然也显然是正面价值，这就是自然的价值的含义；圣人作为最高层次的治理天下的代表要实践自然的目标，可见自然有最高的含义；万物是一切事物的整体概念，所以这里的自然有总体的含义；“辅万物之自然的”辅和法自然的法一样，都是自觉的行为，不是无意识的活动，而是要有意识地去实现的目标。

总之，《道德经》的自然不是普通的语词，而是一种最高的原则和价值，它不是指个体本性，而是指包蕴万物在内的一种整体的状态。

这里我要特别强调，所谓“自然是一种价值”说明它是值得我们自觉去追求的。因此就包含着自觉意识。很多人将《道德经》之自然都看作是无意识的自然而然的行为或现象，针对这种误解，我要特别强调《道德经》中的自然是要自觉地去实现的价值。

自然在《老子》中的五次语境中都是完全正面的、肯定的、积极的，没有任何消极或负面的义含，这与后来因任自然的自然不在同一价值层面或语义层面，现代汉语中自然常与原始社会、野蛮状态、丛林法则、弱肉强食相联系，而道德经的自然与它是完全不同的。在现代汉语中，自然也有正面价值的意义，但主要用于各种艺术活动之中，如说表演如行云流水，舒畅自然，或说书法作品笔触遒劲自然，或是说某种意境自然恢弘等说法，这些说法和自然在老子体系中的核心价值和理想状态的地位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们再来总结一下。自然在老子哲学中具有显而易见的最高地位，这种高是价值意义的高，和道作为宇宙万物的总根据和总根源的最高之义不是同一层次的，不是同一标准的。道的价值突出表现在“自然”这两个字上，而道的崇高地位也凸显了自然在道德经中的重要地位。道作为生天生地的的客观世界的存在根源，对人世、人生没有直接启示意义。而自然二字则是道所体现的人可以效法的原则，应该实现的价值和目标。

我们应该看到，在《道德经》中，自然从来没有直接用于任何个体个人或小团体。万物显然包括天下一切存在之物，百姓显然包括天下一切个人，包括不同等级的贵族和平民。万物所包括的是不分草木虫鱼、鸡犬人兽的一切存在物，百姓所包括的是不分贤愚贵贱、高低善恶的一切人。所以《老子》说：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得）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得信也。”（四十九章帛书本）

就是说，圣人本来就没有自己的愿望和意志，总是以百姓的愿望和意志为自己的愿望和意志。对于善人，圣人善待之，对于不善的人，圣人也善待之。又说“人之不善，何弃之有？”（六十二章）“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二十七章）。大意是说，对于不善之人，为什么要抛弃他呢？圣人总是善于拯救人的，所以没有人应该抛弃，圣人也总是善于救物的，所以也没有东西值得抛弃。显然，圣人不同于一般的统治者，一般的统治者常常将人分成好人和坏人，或自己人和异类，他们通常只关照重用所谓好人或自己人，排斥其他人。

但是圣人着眼于天下、万物、百姓，没有任何排他性，对于圣人来说，不能将不善之人、无用之物送到月亮上去，只能包容善待，救助。这和儒家圣人也有所不同的。老子的圣人对万物百姓不做道德判断或分类。

老子思想所关照的包括一切人、一切物，甚至包括“不善”、“不信”者，这一整体包容的精神不仅是老子理论中的重要内容，而且对现代社会的健康和谐的发展也应有积极的、重要的启示意义。

自然的“价值”体现了老子对天下之理想秩序的关切，这种关切也体现在对万物、百姓的不加区别的关爱和超然，故曰“爱民治国，能毋以知乎”（第十章帛书本）。意思是爱护百姓，治理国家，能否做到不用智谋之心呢？爱民而要“毋以知乎”就是要放开一般君王的控制之手，消除一般治术与民争利或愚弄百姓的心机。这不是谋略，权宜，或不得已的作法，而是为了实现自然而然的理想秩序，理想状态，是道所要效法、体现和推崇的最高价值和原则。

老子之自然是要自觉去实现、去追求的价值和原则， “法自然”，“辅万物之自然”，“希言自然”，“百姓皆谓我自然”中的自然都是要有意去追求和实现的目标或价值。这一意涵仅从对自然一词的语词义和概念义本身不容易看出来，但是放在老子哲学的整体背景下就变得很明显。遗憾的是自然的这一内涵在老子之后就完全丢失了。

《庄子》已经说“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意思是顺应外物的自然趋势而不要有个人的意志。这里的自然就变成了外在的只能顺应的趋势，完全不是圣人要自觉地去实现的价值目标。后来自然又演化为个体内在自然，有了自然本性的意义，那么自然更远离了自觉去实现之目标的意义。在现代汉语中，自然的词义更是经常与无意识、无目的相联系，与自觉去实现的目标就毫无关系了。

好，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今天的课后问题是：为什么要强调老子的自然是最高的、是整体的、是一种价值？为什么说老子的自然是要自觉地去追求和实现的？这些意涵和现代汉语的自然有关系吗？注意老子之自然的特殊性对于我们在现代社会运用老子的思想有什么重要意义呢？

欢迎大家在评论区留下你的想法，也可以提出你的困惑和问题。我将在下次的答疑课上为大家解答。也欢迎你把今天的知识卡片分享给喜欢《道德经》的朋友。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