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 孔子为什么最看重守德？

孔子文化的核心是什么？守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在第一位。第二位齐家，我前面讲过家族关系大于国家关系，齐家以后才治国，治国不是目的。平天下，有天下观。他为什么把修身放在最底层？因为重德文化是一个维护文化。

孔子重德到什么程度？他讲“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什么意思？他说我看到一个人很守德，那么我立即就要跟他对齐，这叫“见贤思齐”。他说我看见一个人做了一件败德的事情，我马上就要反省我身上有没有这个劣根性，这叫“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孔子守德到什么程度？慎独的程度，也就是独自一人也严守道德底线，当然慎独这个词有很多种解法。今天人类道德高度沦丧，我前面讲过，今天是“民免而无耻”的时代，法律禁止的我都不碰，凡是法律不禁止的，再缺德的事我都敢干。今天人类之所以遵行道德，是把它作为一种装潢，作为一种装饰，这是第一。

第二是把它作为一个策略。什么叫策略？就是我在这个场合下之所以遵守道德，是因为我不遵守道德会给我带来更大的损害。如果它是这样一种策略性运用，那么也就意味着如果我在这个场合不遵守道德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我会立即抛弃道德。

这就是人类今天的状况。这也就是法制社会必须出现的原因。那么孔子为什么最讲道德？我们下面得探讨这个问题。因为我前面讲课一再讲，人类原始文化，中国传统文化。由于中国传统文化是人类最底层第一茬文明所建立的农业文明文化系统的精雕细琢和完好保留，因此它代表人类最底层的思绪。而我又说越底层的东西越具有奠基性，决定性和稳定性。因此当我们探讨中国传统文化思绪的最底层的东西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理解一样东西，就是它一定是跟生存维护具有最重分量相关关系的内涵。

什么叫道德？它是生存之规定，或者叫维护生存之规定。什么叫法律？它是社会之纽带，或者说是维护社会秩序之纽带。这两者的轻重是完全不同的。

我先解释为什么孔子所关心的重德问题、守德问题是生存之规定。人类学家在上个世纪初叶，那个时候中国的云南、非洲和印度尼西亚还存留着大量的原始氏族社会。人类学家做田野考察。所谓“田野考察”是人类学的一个学术方法，就是要跟自己考察的社会建立同吃同住深入其间的学术考察，这叫田野考察。

人类学家在上个世纪初叶到原始氏族社会中做田野考察，跟他们同吃同住数年之久，结果发现原始氏族社会只遵奉两项道德，第一，乱伦禁忌，不得乱伦。我前面讲过，乱伦禁忌是生存之规定，但凡任何一个物种违背乱伦禁忌，物种会快速灭绝。第二项道德，不得吃人。大家最近在网站上经常看见原始食人族，请注意了，那是网站上和舆论界的噱头。食人族在人类原始氏族社会中是非常罕见的。人类原始社会它的最重要的两项道德，一个是不得乱伦，一个就是不得吃人。

为什么不得吃人？是因为所有生物物种都不食同类。大家注意，在生物物种中吃同类的现象是非常罕见的。比如螳螂，它在交配的时候，雌性螳螂会吃掉雄性螳螂，这种情况是非常特殊和罕见的。它是一个特殊的维护生育的方式，这个话题说起来有点复杂，我们今天不讨论。

就生物总体而言，99%的生物都不会发生同类相食的事件。为什么？是因为任何致病微生物、病毒或者致病菌不交叉物种作为宿主。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举一个例子，人的结核菌不感染牛，牛的结核菌不感染人，于是医学界就把人身上的结核菌抽取出来，培养浓度以后注射给牛。由于牛这个宿主对人结核菌不易感，于是在牛体内把它培养二百六十代以上。在不易感的宿主中，致病微生物的致病毒力会逐代下降。二百六十代以后，再把牛体内的人结核菌抽取出来，直接注射给人，这叫“减毒活疫苗”。我在讲什么？我在告诉大家，致病微生物不交叉物种作为宿主，也就是不同时感染不同的物种。我们今天看到的猪流感、禽流感是这一类病毒发生严重变异，它开始侵犯其他物种，比如侵犯人，但它对禽类和猪类的致病力立即下降。

我讲到这儿，已经讲明为什么所有生物不吃同类。因为吃同类的动物，它会造成一个病毒或者细菌在自己种群内大规模的感染，从而形成灭绝性瘟疫，也就是不断吃同类的物种，它在长期的生物发展过程中，会相当快速的由于瘟疫的不断爆发而灭绝。

因此自然选择一定把那种见同类的肉就感到恶心的物种才保留下来，而把吃同类的物种会淘汰掉。

大家请明白我在讲道德是什么？生存之规定，这就是道德的分量。请大家注意，我在前面讲课的时候讲过，人类文明的过程就是道德逐步失范的过程。

我这样讲可能有很多人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觉得明显的文明程度越高的国家，它的人民道德水准越高。请注意，你看错了。我们一般人对社会、对现实的评价，我把它叫情境评价。我说你今天生存成本越来越高了，而不是物质越来越丰富了。我说你生活越来越不稳定了，你焦虑感越来越重了，你不是越来越幸福了，而是越来越不幸了，大家都会哄堂大笑。因为大家觉得我说的是反话，是因为你做的是情境评价。你站在你今天的生存结构中，你站在你今天已经高度适应的生存环境中，回看古代，你觉得你无法适应它，你觉得他的生活状态比你恶劣，这种评价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你自己的主观情境成为了你的评价尺度。什么是有效评价？叫终极评价，也就是脱离自身主观情境的评价，这叫大尺度评价。为什么越高级的物种灭绝速度越快？为什么文明越发展，人类的灾难越深重，社会危机越严重？你拉开一个大尺度，做维护生存这个终极评价，你才能说清古今社会发展究竟是有幸还是不幸？

找见终极评价的尺度，才是人类文化和人类学术最根本的建构要素。

我举个例子，表面上、细节上看，我们今天人类好像变得很温和了。可大家要知道，我们人类的总体文化倾向变得越来越恶毒。比如近代史评，历史评价，把荼毒天下者视为造史英豪。要知道中国古代商鞅、秦始皇、曹操。这些人在中国文化界的评价是很差的，因为他们荼毒人类。

而今天在政治评价上，他们居然都是历史正面人物。我再举例子，人类古代贫富悬殊极低，农业文明，所有的人你是不可能发大财的。每个人体力相当，人口很少，凭自己的体力开垦土地，人人可以开垦一百亩左右。粗放耕作，谁也富不到哪里去。

那个时候人们不追求贪欲，不追求过分财富。而到了今天，资本时代能敛聚财者，被万众艳羡，这都是人类在经济社会中的大节，基本状态越来越恶化。再比如人类古代做兵器者，他自己都是很惭愧的。老子在他的文本中说过一段话，意思是“代司杀者自斵”，什么意思？他说只有天地天道才具有生杀予夺之权。人没有屠杀别人的权力，这叫代替司杀者。只有天道才能管别人的生死，人类去荼毒残杀别人，这叫代替天道司杀。他说代天道司杀者，你一定会割伤自己，叫自斵。

因此人类古代是这样一个基本观念，老子的思想绝不是偶然发生的，它是人类当时的普遍见识。因此古代造兵器的人他是很惭愧的，他是不敢把自己造兵器当作一种荣耀来宣扬的。

可大家知道今天各大国家制造原子弹、氢弹和导弹的人被奉为民族英雄，他们显然是人类的灾星，他们显然要毁灭人类，人类却给它最好评价。也就是我们在大节上会看见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是一个越来道德越淡薄，内在里越来越暴烈的进程。这就是孔子文化宅心仁厚以及注重道德的价值，它从根本上维护人类生存。

而人类今天却逐步远离了它。中国古代文化成为人类所有古文明中唯一一脉延续到今天的文明。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然首先是由于东亚的封闭地貌造成的，民族扰攘很难进入。但孔子学说的底层血缘结构的力道，不能不说是中华文明得以滞而不摇的一个重要原因。也就是社会发展看起来停滞了，这是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的基本生存安全。确保两千多年而不发生摇坠，而且孔子文化中国的这个文化看起来是一个低智状态，却是一个低智约束状态。

它从根本上维护了种内平静，抵制了或者约束了种内竞争，从而导致中华民族的整个文明生存相对安宁。今天人类远离了这个东西，预示着人类文明的大厦将倾。大家知道今天的人类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出师有名。就是我要打仗，我必须找一个借口。找什么借口？道德借口，这叫道德制高点。人类做任何事情，即使做一件邪恶的事情，他为什么一定要找见道德制高点？是因为只有找见道德制高点，他才最有感人的魅力。道德为什么最能感人？

道德为什么跟人类的骨子和灵魂相通？是因为道德维护人类最底层的生存规定。这也就是为什么对人类影响最大的人物，不是政治家，不是军事家，而是三个道德规范最高的道德载体缔造者。

大家看，佛教，释迦牟尼。他身为王子，他居然要求他的僧伽，也就是僧团组织，只能到寒门之家去化缘。他在干什么？寻求贫贱人群的高贵身份认同。由于他的道德立点极高，因此迄今影响佛教东南亚和东亚社会十几亿人。魅力之强，塑像之高，任何人不能比较。

大家再看第二位，耶稣。说起来，耶稣简直就是个邪教。大家知道基督教的前身是犹太教，犹太教只承认上帝耶和华。基督教托源于犹太教，但是它却承认耶稣是上帝的儿子，犹太人绝不承认。上帝怎么会化成肉身？圣母玛利亚怎么会不孕而生？所以他们不承认耶稣，说玛利亚是妓女，这就是欧洲基督教文明长期具有反犹文化的原因。大家要知道，希特勒第二次世界大战屠灭六百万犹太人，绝不是突然发生的，它是欧洲基督教文明两千多年反犹文化的积累。

你读一下莎士比亚，他的剧里面有大量嘲弄犹太人的东西。耶稣宣告自己是上帝的儿子。他作为一个肉身凡人，他居然敢这样说。因此在犹太教看来，他简直是一个邪教。可耶稣为什么今天被十数亿人所尊崇？是因为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人类的原罪救赎，他的道德感人之处征服了整个基督教世界。

大家再看孔子，我前面讲过宅心仁厚，极守道德。学说的全部核心在守德上，因此他成为东亚儒学文化覆盖区数亿人到十余亿人的文化宗师。

我在讲什么？

道德是生存之规定，它具有最高的表面魅力，同时具有最深彻的维护生存之效应，这就是古老传统文化的价值所在。大家听明白，比如我讲老子，我说他的保守论而不是进步论，是他最基层最底层的文化参照系。我讲孔子讲他的守德是最底层的文化参照系。

因为这些东西今天都消失了，这些东西今天甚至都变成反论。进步论取代保守论，法治取代道德，而人类丢失的究竟是什么？却是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重大问题。